郑和睁开眼时,鼻腔里涌进咸涩的海风。永乐三年的朝阳正从泉州港东侧升起,宝船队的青雀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他伸手摸向怀中,那枚玉璜的棱角硌得肋骨生疼,昨夜地宫血河中的厮杀仿佛被海水冲刷成了褪色的噩梦。
"总兵大人,该祭海了。"王景弘的嗓音在耳畔响起。这老太监捧着鎏金香炉的手完好无损,绛红蟒袍下摆沾着新鲜露水。郑和盯着他右手虎口的茧子——那分明是常年握刀留下的痕迹,与记忆中司礼监秉笔应有的细嫩肌肤截然不同。
海风突然转向,将祭坛上的檀香吹散成诡异的螺旋状。郑和握紧腰间绣春刀,刀鞘上的云雷纹与甲板榫卯的磨损痕迹完美契合。他忽然注意到主桅杆的绳结打法——这是永乐元年北征蒙古时,朵颜卫特有的"锁马结"。
"咚——"铜锣声震得甲板微颤。三十六个赤膊力士扛着青铜鼎登上艉楼,鼎身镌刻的漕运图在朝阳下泛着青光。郑和瞳孔骤缩:这分明是地宫中那尊被血河浸泡的铜鼎!可鼎耳处那道被沐晟蟒靴踢出的裂痕,此刻却变成了崭新铸造的接缝。
王景弘的皂靴碾过甲板缝隙:"此鼎乃工部特铸,熔了三百斤洪武通宝。"他指尖拂过鼎身"甲申"年款,那正是建文四年朱棣攻入南京的年份。香炉升起的烟雾突然凝成淮西地形图,图中龙脉走向与昨夜地宫所见分毫不差。
"郑大人!"船楼传来惊呼。郑和飞身跃上舵台时,瞥见千里镜中映出的礁石群——那排列方式竟与地宫铜像组成的北斗阵型完全一致。掌舵的阿拉伯水手突然暴起,弯刀劈向罗盘箱的瞬间,郑和的绣春刀已贯穿其咽喉。
血珠溅在星盘上,勾勒出个熟悉的坐标。郑和浑身剧震:这正是他第七次下西洋时,在锡兰山遭遇伏击的方位!垂死的水手突然用云南口音嘶吼:"黔国公万岁!"郑和扯开其衣襟,胸口火焰状刺青与建文旧部的标记如出一辙。
"保护宝船!“郑和挥刀斩断帆索。坠落的主帆罩住五名伪装成水手的刺客,帆布上"郑"字被血浸透后,竟显露出沐王府的蟒纹暗绣。二十名亲卫从底舱冲出,他们手中的三眼铳喷出火舌时,郑和突然想起这些火器正是沐晟去年进贡的"滇南神机”。
爆炸声震碎舷窗,飞溅的木屑在郑和脸上划出血痕。他翻滚着躲进舵舱时,发现罗盘指针始终指向正西——那个方位对应的不是海洋,而是昨夜地宫所在的淮西龙脉!铜鼎突然发出闷响,鼎盖被气浪掀开的刹那,郑和看见鼎内漂浮的檀香凝成"甲午"二字。
"永乐十二年…"郑和握刀的手青筋暴起。这正是他第四次下西洋归来后,朱棣突然下旨暂停宝船建造的年份。鼎内香灰无风自动,拼出个残缺的卦象——坤上离下,正是《周易》中"明夷"卦,主暗主伤。
船体突然剧烈倾斜,郑和撞开舱门时,望见海面下巨大的阴影。那不是礁石,而是数百具锁着铁链的沉尸!腐尸手腕处的金丝绳结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与靖难时被坑杀的南军降卒标记完全相同。某具浮尸的官服补子突然脱落,露出内衬上绣的淮西漕运图。
"总兵大人小心!“王景弘的尖叫从桅杆传来。郑和侧身躲过飞来的弩箭,箭簇钉入甲板的瞬间,他认出这是五军都督府专用的破甲锥。抬头望去,二十艘悬挂日月旗的快船正破浪而来——那分明是建文旧臣在海外组建的"复国军”!
宝船队的佛郎机炮开始轰鸣,但炮弹落入敌阵时激起的却是木屑而非水花。郑和夺过千里镜细看,浑身血液几乎凝固:那些所谓敌船竟是用洪武朝战船的残骸拼接而成!某艘船首的裂痕,与白沟河大战时被燕军击沉的南军楼船完全吻合。
"他们在用阴兵!"老水手长突然跪地叩拜。郑和挥刀斩断飞来的火箭,火焰掠过他鬓角时,鼻腔突然涌入焦糊的檀香味——与昨夜地宫龙涎火焚烧金线时的气味如出一辙。海面下的尸群突然集体睁眼,腐烂的手掌抓住宝船龙骨。
郑和飞身跃上铜鼎,刀尖挑开鼎内暗格。当他的玉璜嵌入凹槽时,鼎身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潮汐刻度,与绣春刀上的纹路产生共鸣。宝船突然调转船头,迎着朝阳冲向礁石群,在船体即将解体的刹那,郑和看见礁石缝隙中露出的青铜飞檐——正是地宫入口的样式!
"原来如此…"郑和任由海水浸透战袍。这根本不是永乐三年的首航,而是二十年后时空交错的杀局!当宝船撞入礁石群的瞬间,青铜宫殿的门楣轰然开启,涌出的不是海水,而是地宫中沸腾的血河。
沐晟的鎏金马鞭抽碎浪花:"三保太监果然命硬。"他蟒袍上的四爪金蟒在血雾中翻腾,三十名沐府亲卫脚踩浮尸列阵,腐烂的尸骸在他们脚下组成北斗七星阵型,“昨夜让你逃了,今日这淮西龙脉便是你的葬身之处!”
郑和踏浪而立,绣春刀划过水面时带起金色涟漪。当刀锋触及某具浮尸的瞬间,腐尸突然炸裂,飞出的不是骨肉而是成捆塘报——最上面那卷"洪武二十五年"的日期,正是蓝玉案发那年!
"沐晟!"郑和挥刀劈开飞来的塘报,纸页碎片在空中燃成火凤,"你私调建文旧部,伪造龙脉,就不怕陛下…"刀锋突然被铁链缠住,郑和定睛一看,锁链尽头拴着的竟是本该葬于孝陵的朱元璋金丝楠木棺!
黔国公放声狂笑,蟒靴踏在棺椁上:"你以为朱棣真是马皇后所出?"他扯开胸前箭疤,暗红的血肉中嵌着半枚玉雕北斗,“洪武二十五年高丽贡女诞下的婴孩,被姚广孝调包送进燕王府,这件事三保太监应当最清楚!”
郑和脑中闪过破碎的画面:永乐七年深夜,姚广孝在庆寿寺密室展示的异域襁褓;建文四年金川门破时,某具穿着高丽服饰的女尸手中的长命锁;还有他每次重伤时体内浮现的金线,此刻正在血管中灼烧。
海水突然变成粘稠的血浆,青铜宫殿的门廊在血浪中重组。郑和看见九尊铜鼎从海底升起,鼎耳处的磨损痕迹与昨夜地宫中的完全一致。当他的玉璜接触鼎身时,鼎内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星象图,紫微垣的位置插着柄断剑——正是徐达陪葬的御赐佩剑!
"当年徐达为何暴卒?"沐晟的鎏金钥匙插入鼎身,"因为他发现了朱棣身世的秘密!"钥匙转动时,鼎内升起具穿着国公朝服的骷髅,肋骨间卡着的奏折残页上,"燕王非嫡"四字力透纸背。
郑和挥刀斩向骷髅,刀刃却被突然浮现的金线缠住。这些与他自己体内同源的金线,此刻竟从徐达遗骸中生长出来,在空中交织成应天府皇城图。图中东宫位置标注着个血红的"煦"字,而本该是太子宫的春和殿,此刻却显出个怀抱玉圭的婴孩轮廓。
"汉王朱高煦才是真正的嫡脉!"沐晟突然割破手腕,将血洒向星象图。图中"心宿二"的位置突然亮起,对应的正是云南黔国公府所在的方位,“朱棣篡位二十载,现在是时候让天下知道谁才是真龙!”
海底突然传来龙吟般的震动,九尊铜鼎开始逆时针旋转。郑和足尖点过鼎耳,借力跃向中央大鼎。当他的绣春刀插入鼎身裂缝时,鼎内传出朱元璋的怒吼:"老四!"这声音震得血浪倒卷,沐晟脚下的浮尸阵瞬间崩溃。
"陛下…"郑和握紧刀柄,任由金线顺着手臂攀附全身。他看见鼎内浮现出永乐元年的场景:朱棣在武英殿手持《太祖实录》,盯着"三十五年闰五月乙酉"的记录看了整整一夜——那正是史书宣称的朱元璋驾崩之日!
血海中突然升起十二道水柱,在空中凝成朱元璋挥刀的虚影。老皇帝的声音混着海啸轰鸣:"标儿!把刀给你四弟!"虚影劈向沐晟的瞬间,黔国公胸前的玉雕北斗突然炸裂,飞溅的碎片划破郑和的脸颊,带出缕金线交织的血丝。
"不可能!"沐晟在血浪中挣扎,蟒袍被徐达遗骸的金线层层缠绕,"我沐家世代镇守云南…啊!"惨叫声戛然而止,他的身体突然被拖入海底,青铜棺椁从血河深处浮起,棺盖上"内府监造"的印文正在褪色。
郑和抓住棺椁边缘的瞬间,怀中的玉璜突然发烫。当他的血渗入棺盖缝隙时,十二道金线突然回缩,将他拽入棺内。在海水灌入肺叶的刹那,他看见棺内刻着的星象图开始流转,紫微垣的位置赫然镶着枚玉圭——正是昨夜地宫中见过的"巡海玉节"!
"原来如此…"郑和在窒息前的瞬间顿悟。玉圭表面的潮汐纹突然暴涨,将血海与青铜宫殿尽数吞没。当光明重现时,他发现自己跪在武英殿的蟠龙金砖上,朱棣的织金云龙靴停在他眼前三尺处。
"三保,这局棋你可看明白了?"永乐帝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郑和抬头望去,皇帝手中把玩的不是玉玺,而是半枚裂开的玉雕北斗——与沐晟血肉中镶嵌的那枚完全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