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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7章:永昌古调

西洋奇遇记 黑咖 2025-03-13 21:26
晨雾在珊瑚礁上织出千重纱帐,郑和扶着舵楼栏杆,能清晰听见海水在船底暗礁间呜咽的回声。费信递来的占城海图被露水洇湿,标注"麒麟冢"的朱砂印记正与永昌故址重叠。他忽然想起昨夜子时,永昌城地宫出土的青铜匣内,那封用景真密文写就的羊皮信——沐英亲笔记录的换嗣秘闻,此刻就缝在飞鱼服内衬的暗袋里。
"转舵偏西十五度。"郑和突然开口,惊飞了桅杆上栖息的信天翁。这决定让费信独眼中闪过惊诧,占城向导分明说西侧暗礁群形似虎齿。但七年来形成的默契让通事立即挥动令旗,十二艘宝船次第调整帆向,绣着孔雀翎的新帆在晨光中泛起靛蓝波纹。
马欢的脚步声从下层甲板传来,这个独眼亲兵统领的牛皮靴底沾着新鲜血渍。郑和不用回头就知道,昨夜又有三个试图向王景弘旧部传递密信的士兵被处置了。自从七日前在澜沧江畔揭破换嗣真相,船队里的燕山卫与景真遗民便势同水火。
"大人,费信说您要闯虎齿礁?"马欢的独眼扫过海图,疤痕纵横的脸在晨光中更显狰狞。这个沐王府旧将的右手始终按在弩机括上,郑和知道那里藏着见血封喉的景真剧毒箭——二十年前沐英平定云南时,马欢正是用这种毒箭射杀了梁王妃的亲卫队长。
郑和将青铜司南按在海图某处,磁针剧烈震颤后稳稳指向西南:"你看这司南的颤动,像不像永昌城破那夜的更漏?"马欢闻言浑身一震,牛皮护腕下的陈年箭伤突然灼痛起来。他记得清楚,建文元年沐英病逝前,曾在密室里对心腹说过同样的话。
宝船突然剧烈颠簸,数十丈外的海面腾起雪白浪花。费信抓着缆绳踉跄奔来:"前方礁石群有异动!“郑和眯起眼睛,看见晨雾中若隐若现的礁石竟在缓缓移动,嶙峋轮廓逐渐拼合成猛虎噬人状。占城向导瘫跪在甲板上,用土语尖叫着"虎齿礁吃人了”。
"是潮汐。"郑和抓起令旗跃上舵台,"寅时三刻大潮将至,这些暗礁不过是被淹没的永昌城墙!"他的吼声穿透海风,马欢突然想起三十年前随沐英攻打大理时,那些被潮水淹没的南诏古城墙。这个发现让亲兵统领的独眼泛起血丝——若真如此,前方礁群下埋着的恐怕不止是城墙。
宝船在惊涛中艰难穿行,郑和的飞鱼服被浪花浸透。当第一缕阳光刺破雾霭时,所有人都倒吸冷气——波光粼粼的海面下,整座永昌城的断壁残垣清晰可见,被海藻缠绕的梁王府匾额正卡在宝船龙骨下方。费信突然指着西南方尖叫:“麒麟!是麒麟冢!”
郑和顺着望去,浑身血液几乎凝固。晨雾散尽的浅滩上,二十尊青铜麒麟雕像环抱成冢,正中祭坛的纹路与他袖中银镯的孔雀翎图案完全吻合。更令人惊骇的是,冢前跪拜的石人衣着竟是前元样式,而最大的那尊麒麟口中,赫然衔着半截绣春刀鞘!
"下锚!"郑和的命令带着颤音。当铁锚绞盘转动时,他突然按住马欢正要发射弩箭的手:"让你的人收起兵器,这冢里葬的不是畜生。"亲兵统领的独眼眯成细缝,他看清冢前石碑上的刻字后,握弩的手剧烈颤抖——“大元梁王巴匝剌瓦尔密之灵位”。
登陆小艇划破浅滩时,郑和摸到缝在衣襟里的血玉突然发烫。七日前在澜沧江畔,正是这块玉璧引着他们找到永昌地宫。费信突然指着麒麟冢后方惊叫:"有人!"众人望去,只见冢后转出个戴斗笠的老者,蓑衣下隐约露出前元官服的云雁纹。
"可是三保大人?"老者的汉话带着大理口音。郑和瞳孔骤缩,这声音与二十年前在沐王府当差时,那个总给他送桂花糕的老仆竟有八分相似。马欢的弩箭已对准老者咽喉:"装神弄鬼!"却被郑和抬手制止——老者从怀中取出的金镶玉牌,分明是梁王府嫡系才有的信物。
"老奴等了四十年。"老者掀开斗笠,露出被火烧毁的半边脸,"当年沐英火烧梁王府,老奴抱着小王爷从密道逃生…"他说着突然扯开衣襟,胸口赫然是沐家军特有的箭伤。马欢突然踉跄后退,这伤疤位置与他二十年前射出的毒箭分毫不差。
郑和感觉袖中银镯变得滚烫,母亲投江前的画面在脑海翻涌。当他展开老者呈上的血书时,永历三年的雷雨夜记忆突然清晰——奉天殿那道焦痕,竟与血玉裂纹完全吻合。羊皮血书末尾的印章,更是与建文帝潜邸时把玩的私印别无二致。
"大人小心!"费信的惊呼与弩箭破空声同时响起。郑和侧身闪避时,淬毒箭矢已钉入身后石碑。转头望去,马欢的独眼因惊怒而充血,手中弩机还在冒烟:"原来你早与建文余孽勾结!"话音未落,二十名燕山卫已持刀围上。
海浪突然暴涨,淹没众人脚踝。郑和拔出永乐帝亲赐的绣春刀,刀身映出麒麟冢后转出的熟悉身影——竟是七日前沉入澜沧江的王景弘!老太监的蟒袍挂满水草,手中却举着沐英的鎏金虎符:“圣上有旨,郑和通敌叛国,就地格杀!”
混战在麒麟冢前爆发。郑格挡开燕山卫的刀锋时,瞥见王景弘的靴底沾着景真染料——这老阉货分明早与景真遗民勾结。马欢的毒箭擦着耳畔飞过,郑和突然想起永昌地宫里那箱染料的秘密——沐英当年正是用这些毒染料害死了梁王部将。
"你看这是什么!"郑和突然扯开衣襟,露出胸前梁王族徽的胎记。正要放箭的马欢如遭雷击,这青鸾展翅的印记与他记忆中梁王妃投江前展示的完全一致。趁这空当,郑和挥刀挑飞三个燕山卫,却被王景弘的阴招刺中左臂。
血珠溅在麒麟雕像上,异变陡生。冢内突然传出机关转动声,二十尊青铜麒麟同时转向正西。郑和福至心灵,抓起染血的绣春刀插入正中祭坛——机括轰鸣声中,冢内升起白玉棺椁,棺中安卧的竟是他七岁时在沐王府见过的金丝楠木宝匣!
"先帝遗诏在此!"郑和举起宝匣中的龙纹卷轴。正要扑杀的王景弘突然僵住,这卷轴样式分明是建文帝手书。当"允炆绝笔"四字映入眼帘,老太监突然癫狂大笑:"原来沐英那老贼偷梁换柱…"话音未落,马欢的毒箭已穿透其咽喉。
潮水退去时,混战已止。郑和展开泛黄的遗诏,建文帝亲笔记载的沐英换嗣始末,与梁王府血书互为印证。当读到"三保实为梁王嫡孙"时,费信手中的罗盘"当啷"落地——这就能解释为何宝船罗盘在永昌故址总是失灵,原来是在呼应主人血脉。
七日后,宝船队驶离麒麟冢。郑和站在翻新的舵楼上,望着逐渐缩小的永昌城墙。马欢跪在身侧呈上毒箭:"末将愿以死谢罪。"却被郑和扶起:"沐英造的孽,不该由你偿还。"独眼将军闻言,将珍藏二十年的沐家虎符抛入大海。
永乐二十二年季夏,宝船归航那日,应天府码头万人空巷。郑和捧着装有建文遗诏的玉匣踏上故土时,忽见人群中闪过戴斗笠的老者。那人抬头瞬间,郑和如遭雷击——竟是二十年前在沐王府失踪的启蒙先生!
是夜,郑和在静海寺焚毁所有航海日志。火光明灭间,他摸着胸前梁王族徽,终于读懂母亲投江前的唇语。当最后一页《星槎胜览》化为灰烬时,费信来报:麒麟冢所在海域突然升起新岛,土人称之为"三宝屿"。
三年后,宣德帝重启下西洋。当新任总兵官来到静海寺请教时,只见到郑和留下的海图与半块血玉。图末朱批龙飞凤舞:"沧海归帆处,自有麒麟鸣。"寺外老槐树上,二十只青铜风铃正奏出永昌古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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