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迷失在往昔的回忆里

筱雨已在这座城市工作了十一年，不知从何时起，城市的大街小巷开始出现了煎蛋饼的推车小摊。浓郁的蛋香在空气中轻轻飘散，闻起来真是令人愉悦。

往事似云烟。

筱雨记得自己五六岁的时候，或许更小些，第一次跟随到爸爸在徐州的工作地点。她站在父亲所住的四层职工宿舍楼前，惊讶地发现还有如此高的建筑。爸爸住在三楼，他的室友们，叔叔们，说她的爸爸妈妈就像牛郎和织女，因此他们找了临时的住处，把宿舍让给筱雨和她妈妈，一家人便欢乐地生活在一起。

有一次，当她和爸爸妈妈一起上楼梯时，她的双手分别被父母牵着。在他们前面，同样有一家人。筱雨的目光完全被中间的那个女孩吸引，她身穿火红色的西装，美得让人难以移开眼睛。筱雨盯着她看，觉得她就像一个美丽的小仙女，而自己则像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丑鸭子。那身红色的装束成为了筱雨童年记忆中最持久和唯一的向往，但她从未敢向她那拮据的父母提及这种想法。

那个女孩转身走向另一层楼梯时，筱雨看到她手中拿着的东西——后来她才知道那是蛋饼。那香味真诱人！但突然，那红衣女孩不小心将蛋饼掉落在地。女孩只是扫了一眼地上的蛋饼，然后被她的父母拉着继续上楼。筱雨隐约听到那女孩的父母用他们不太熟悉的徐州话说：“掉在地上的东西是脏的。”

筱雨突然挣脱了爸妈的双手，心中涌起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她迅速冲向前去，捡起了那块刚刚掉落的蛋饼。那是红衣女孩未曾触碰过的，圆圆的，完美无瑕，还散发着温暖。筱雨的心中充满了渴望，想要咬上一口，但她并没有这么做。她的犹豫不是因为担心楼梯上的灰尘和细菌——在那个年龄，她还不懂什么是“细菌”。她的真正顾虑是害怕别人看到自己拿走别人的东西。快步走着，她一路小跑回到了三楼的家中。

一进门，她的心仍在激烈地跳动，就像是藏着一只小兔子。

她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那蛋饼香气四溢，味道美极了，还带着温热。

“丫头，把一半分给妈妈尝尝。”爸爸一边摘下钥匙，一边严肃地命令。

爸爸总是严厉，筱雨对他深感畏惧。家中那张书桌上，父亲曾严肃地布置：“丫头，书桌左边的橱子放我的报纸和文件。右边的橱子是你的，放书本和文具。记住别放错。”有一次，筱雨从邻居家借来了一本童话书，那成了她接下来几年唯一的一本童话书。家里没有多余的钱去买书，大人阅读的书籍，像《红岩》和《第二次握手》，都是爸爸用手抄的。

但那次，她在喜爱的童话书面前失去了平常心。读完之后，她随手将书放在了桌面上。第二天，当筱雨再次看到那本童话书时，却发现它已经被撕成了碎片。爸爸平静地说：“它不在你的书橱里，我以为是无用之物。”那一刻，她对爸爸的严厉感到无比厌恶！然而，今天当筱雨严厉地训斥自己的儿子筱年时，她终于明白了那种“厌恶”背后的深意。正是通过抚养孩子，人才能真正理解父母的深情和艰辛。

第二天，筱雨不敢去邻居家，心中忐忑不安，担心他们会要回那本书。然而，在第三天，她惊奇地发现，自己的书橱里多了一本全新的童话书。难道她的爸爸会魔术？妈妈偷偷告诉她，这是爸爸跑遍了整个城市的书店，才终于买到的。

筱雨对爸爸有着深深的畏惧，所以当他命令她将蛋饼分成两半时，她虽然不敢反抗，内心却又一次觉得爸爸是那么可怕，不可理喻。她的心中充满了叛逆的情绪：“我不，我偏不，我就不！”她一言不发，倔强地抬起头，准备咬下第二口蛋饼。

爸爸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夺过她手中的蛋饼，一挥手，从三楼阳台扔了下去。

筱雨愣住了，随后泪水如雨般倾泻，却不敢发出哭泣的声音。

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阳台下蛋饼坠落的那个点，眼泪在脸颊上冰冷地滑落。楼下是废墟，也是单身男职工随手丢弃垃圾的地方。

妈妈愤怒地瞪着爸爸，冲下楼，从废墟中拾起那块蛋饼。

爸爸总是害怕妈妈的。妈妈面无表情地捡回蛋饼，爸爸尝试去接过，却被妈妈瞪了一眼。然后，她在水中洗净蛋饼上的灰尘，蛋饼在水中渐渐瓦解，她又把它放回锅里，加油重新煎熟。

煎好的蛋饼散发着香气，比原来更加香脆。筱雨看了看爸爸，然后将蛋饼分成了两半，一半自己吃了，另一半递给了妈妈。长大后的筱雨一直在思考，是否是那半块蛋饼的情深，让妈妈在接下来的十几年乃至终老，都坚持独自承担起整个家庭的重担。

但爸爸永远不会知道，那个中午，筱雨在扒着碗里的饭时，意外用筷子夹到了蛋饼的另一半。她向妈妈投去一个甜甜的微笑，而妈妈则缓缓摇头示意，暗示她不要在爸爸面前显露。筱雨装作漫不经心，用饭掩盖蛋饼的存在，然后趁起身去盛饭的空隙，快速而隐秘地吃下了那半块蛋饼。

也许是阳光太过灿烂，照在筱雨的笑容上，那光芒似乎刺痛了妈妈的眼睛。筱雨注意到妈妈转过身去，偷偷地擦拭眼角的泪水……

现在的筱雨，快要三十岁了，她的工资足以让她每天三餐都吃蛋饼。但医生告诉她，她患有胆囊炎，应该避免吃蛋，至少要尽量少吃。回想起来，那半块蛋饼，竟是她一生中唯一真正品尝过的蛋饼。

每次经过街角，绕过蛋饼摊时，筱雨都会默默地想象，在这个灯红酒绿的城市中，她那严肃而威严的爸爸，坐在太师椅上，静静等待着爱女下班回家。到了时间，他会轻轻地开启门锁，以便女儿不必再用钥匙。筱雨轻快地踏上楼梯，那时的她一定是健康活泼，毫无病痛之苦。她跳跃着进入家门，面对爸爸，她永远是那个永不长大的小女孩。筱雨伸出手，递上温暖的蛋饼；那年，爸爸为她和妈妈准备了各半块蛋饼，却从未为自己留下一口。

但是，亲爱的爸爸啊，子欲养而亲不待！十五年前，就在送筱雨去中考的路上，他遭遇车祸，永远地离开了筱雨和妈妈，他们的生活从此像那半块蛋饼一样，再也无法复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