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春风度玉门

林春燕攥着电报单冲进广交会展馆时，水晶吊灯的光晕正打在她沾着机油印的的确良衬衫上。周有财举着貂皮帽子在后头追，新补的假发片被穿堂风掀飞半截：“林大掌柜！合同还没签…”
"签个六！"她甩开被门夹住的裤腿，军绿胶鞋在抛光地砖上打出溜滑，“杜明！展位号多少？”
"C区38号！"杜明抱着冰镇荔枝筐挤过来，汗珠子顺着中山装领口往下淌，“但咱们展台被分在农副产品区…”
话音未落，林春燕已经撞翻三个金发碧眼的外商。她盯着展位上方"东北土特产"的横幅，抄起改锥就要往上戳：“谁给老娘分的类？咱这是冷链…”
"同志！"穿灰制服的工作人员小跑过来，“展位是按营业执照经营范围划分的。”
林春燕的改锥在半空划出个弧线，突然戳进展板夹层："您看好了！"她哗啦抽出叠文件，“这是中科院热物理研究所的技术认证！这是海关特殊设备进口许可！”
文件翻飞间，周有财的假发片正好粘在工作人员胸牌上。杜明手忙脚乱要摘，被林春燕一把拽住：“别动！让领导感受下咱们自主研发的静电粘合技术！”
展馆突然安静下来。二十米开外的机械展区，谢尔盖正操着东北话向客商演示："这冰柜压缩机，喝伏特加都比日本机器有劲！"俄国佬的喇叭裤裤脚别着红袖标，上书"技术顾问"四个金字。
"林！"他突然扯嗓子喊，“快来看热闹！”
林春燕挤进人群时，正撞见个梳大背头的港商在戳冰柜外壳：“零下十八度？吹水啦！我们香港超市都用三菱…”
"三菱算个球！"她抄起瓶珠江啤酒往压缩机上浇，“杜明！插电！”
冰柜轰隆启动的瞬间，啤酒沫子冻成冰花炸开，惊得港商往后蹦了三尺。谢尔盖趁机掀开柜门，东北冻梨混着岭南荔枝滚出来，在红地毯上铺成幅水墨画。
"零下二十五度实测数据！"杜明举着温度计挤上前，“采用田螺壳散热专利技术…”
港商扶了扶金丝眼镜，粤语混着英语：“有没有国际认证？”
林春燕突然掀开展台桌布，露出焊着五角星的压缩机："这是中苏联合研发！"她踹了脚谢尔盖，“老谢！唱个喀秋莎！”
俄国佬清清嗓子，东北版苏联民歌震得水晶吊灯直晃悠。围观人群里突然挤出个白发老者，中山装扣子系到最顶上：“小同志，你们这个冷链设备…”
"钟老！"杜明手一抖，温度计差点戳进港商鼻孔，“这、这是机械工业部的…”
林春燕闪电般抓过冻梨塞给老者：“您尝尝！哈尔滨到广州四千公里，化没化水？”
老者推推眼镜细看，突然笑出满脸褶子：“去年在哈尔滨冰灯节见过你！用酸菜缸绕变压器线圈的丫头是不是？”
展馆瞬间炸了锅。周有财趁机挤到港商跟前，貂皮帽子上的冰碴子直掉渣：“老板，要不要参观我们珠三角基地？专车接送…”
"接你个头！"林春燕揪住他后领，“去把冷藏车开到后门！”
当十八米长的改装卡车撞进展馆时，交警的哨子声和客商的惊叹声混成一片。林春燕踩着轮胎爬上车顶，喇叭裤被冷风吹成两面旗：“这是用苏联机床改的移动冷库！从漠河到曾母暗沙，哪儿都能开！”
港商举着雪茄的手直哆嗦：“车头怎么挂着红绸子？”
"去年全国劳模表彰大会的！"她拽过红绸裹住压缩机，“看见没？五星认证！”
人群突然被警笛声划开道口子。穿工商制服的中年人挤进来，手里捏着皱巴巴的举报信：“林春燕同志，有人反映你们展品存在安全隐患…”
"安全得很！"她突然拽过谢尔盖，“老谢！躺冰柜里给领导演示！”
俄国佬扒着柜门直蹬腿：“林！要出人命的…”
"出不了！"她砰地关上柜门，"这是你改良的速冻系统！"转身又冲工商干部笑，“领导要不要试试？冻半小时送您条哈尔滨红肠！”
干部手里的举报信掉在地上。钟老突然拄着拐杖过来：“小张啊，去年冷链标准讨论会…”
"钟部长！"干部瞬间挺直腰板，“我们就是例行检查…”
检查最终变成产品推介会。当谢尔盖红头涨脸从冰柜爬出来时，手里还攥着没喝完的伏特加：“零下三十度…哈拉少！”
签约仪式定在白云宾馆。林春燕蹲在大理石柱后头啃烧鹅腿，油渍在合同上晕开朵梅花：“周有财，把你香港公司的章盖上。”
"姑奶奶！"周有财捂着鳄鱼皮包，“说好三成股份…”
"啪！"沾着烧鹅油的公章按在合同上。杜明突然举着大哥大冲进来：“掌柜的！哈尔滨长途！”
母亲的大嗓门震得整个宴会厅静音：“死丫头！市里要给你爹平反，追认个啥技术标兵…”
"把咱家酸菜缸捐给冰灯节当展品！"林春燕冲着话筒吼，“就说是第一代变压器原型机！”
挂断电话时，她发现谢尔盖在偷喝茅台。俄国佬的喇叭裤腰提到胸口，活像穿了个米口袋：“林！莫斯科来电报，要买制冷专利！”
"拿列宁勋章换！"她抢过酒瓶灌了口，辣得直吐舌头，“还有，把你那破裤子换了！”
签约桌突然被拍得砰砰响。港商举着香槟过来：“林小姐，我们连锁超市需要两百台移动冷库…”
"找周有财！"她把合同甩过去，“冷链运输他包了！”
周有财的假发片终于彻底脱落，露出锃亮的脑门：“林春燕！你这是…”
"这是共同富裕！"她突然揪住路过服务员的围裙，“同志，借红绸子用用！”
当五星红旗和红绸缠上冷藏车时，珠江水面正泛起鱼肚白。林春燕爬上车顶，军绿胶鞋踩着"中国冷链"四个鎏金大字。晨雾中，二十台改装卡车列队待发，车头红旗猎猎作响。
"掌柜的！"杜明举着地图喊，“先发哪趟线？”
"你带五台走西南！"她甩出串钥匙，“小海跟车去新疆！老周押送十台到长江码头！”
"我呢？"谢尔盖抱着伏特加凑过来。
"去莫斯科！"她掏出个田螺壳塞进他口袋，“跟工程师同志说，这是中国最新散热技术——拿酒换图纸！”
车队轰鸣启动时，林春燕突然瞥见后视镜里的身影。母亲攥着酸菜缸站在安检口，花白头发被江风吹得乱糟糟。她降下车窗要喊，却被灌了满嘴咸腥的珠江风。
"妈！"声音散在四十台发动机的咆哮里。
老太太突然举起铁勺，在晨曦中划出个闪亮的弧。林春燕大笑出声，冻梨般的脸蛋挤出两坨高原红。她摸出怀里的冰芯变压器，哈尔滨的冰碴子、岭南的田螺壳、莫斯科的铜线圈，都在改革开放的春风里融成滴水，顺着中国地图的轮廓蜿蜒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