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尊把共党联络点藏在香火钱里?"江鸣的皮鞋碾过碎玻璃,"苏小姐不妨想想,为何日谍能精准找到这处密室?"他弯腰拾起块镜片,折射的光斑正好照在书柜第三层那尊鎏金佛像的眼部。苏流瞳孔骤缩——那尊本该闭目诵经的菩萨,右眼竟被人剜出个微型胶卷的藏匿孔。
记忆如倒放的电影胶片飞速回溯。三天前月台上那个乘务员的刺青,此刻与父亲书房暗格里搜出的日军特高课档案重叠。苏流突然松开剑柄,染血的指尖按在江鸣胸口:“你们军统的秃鹫小组,当真不知道’雪狼’是谁?”
男人颈间的血珠滚进衬衫领口,在锁骨处洇开暗红的花。他忽然抓住苏流手腕,带着薄茧的拇指按在她跳动的脉搏上:“南京站有二十七处安全屋,苏小姐若能活着走到珠江路23号,我就告诉你昨晚谁来过书房。”
子夜钟声从鼓楼方向飘来时,苏流裹着江鸣的驼呢大衣翻出公馆围墙。后巷馄饨摊的汽灯在雾气中晕成昏黄的光团,卖花姑娘竹篮里的夜来香沾着露水,与血腥味缠绕成诡异的香。
她数着第五块青石板上的裂缝右转,突然听见黄包车夫哼的评弹小调变了调——那是《白蛇传》里"断桥"一折的悲音,本该是二黄倒板却唱成了西皮流水。
暗巷里闪出三个黑影,东洋刀特有的弧形刃割开雾气。苏流疾退两步,后腰撞上冰凉的砖墙,忽然想起江鸣大衣内袋有块怀表。当她佯装跌倒掏出怀表,表链在掌心缠出三圈时,表盖反射的月光正好晃过领头武士的眼睛。
"江先生没教你怎么用枪?"戏谑的男声在屋顶响起。穿皮夹克的男人倒挂在檐角,柯尔特M1911在他指间转出银花。子弹穿透第一个武士膝盖时,苏流已经用怀表链勒住了第二人的咽喉——表盖内侧刻着的摩斯密码硌进掌心,是"23"的短长组合。
当第三个武士的刀锋劈向皮夹克男人,苏流抓起馄饨摊的竹筷捅进对方肘关节。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与怀表齿轮的咔哒声共振,表盘荧光指针指向丑时三刻,分针末端沾着抹暗红的漆——是父亲书房那架德国座钟相同的夜光涂料。
"秃鹫小组行动队长,陈锋。"皮夹克男人甩了甩枪口的烟,"头儿说你记路的本事比警犬还灵,但没说你打架专挑人关节下手。"他踢开武士尸体时,露出腰间牛皮枪套上刻的秃鹫图腾,喙部衔着的正是一枚六棱镖。
苏流摸到武士衣领内的樱花纹章,冰凉的金屑沾在指尖:"特高课的樱花组,三年前炸毁沪杭铁路的…"话未说完,陈锋突然捂住她嘴拖进暗巷。两束车灯扫过街道,穿宪兵制服的人正挨户搜查,领头者胸前的青天白日徽章在暗处泛着冷光。
"军法处的狗。"陈锋冷笑,热气喷在苏流耳后激起战栗,"知道为什么选你吗?"他指尖划过苏流腕间未愈的勒痕,"全南京城只有你能分辨出,那些搜捕令上的关防大印——"枪声骤响,子弹打碎巷口的陶罐,腌萝卜的酸味混着火药味涌来,“是特高课用江南制造局的铜模伪造的。”
当苏流跟着陈锋钻进下水道时,潮湿的霉味里突然混进茉莉香粉的气息。穿锦缎旗袍的女人举着煤油灯等在拐角,鬓边珍珠发夹映着水光:"小妹妹认得这个吗?"她涂着丹蔻的指尖捏着半枚玉璜,断面处的铜绿与父亲保险柜里那半块严丝合缝。
"梅姨?"苏流想起北平寄来的家书中,父亲总在尾款画枝墨梅。穿堂风掠过下水道,梅姨的旗袍下摆翻起时,露出大腿绑着的勃朗宁袖珍手枪,枪柄缠着的红线正是栖霞寺方丈每年除夕赠予父亲的吉祥结。
陈锋突然将苏流推向梅姨:"带她去见头儿,樱花组把假情报塞进她父亲的葬礼请柬了。"污水漫过脚踝时,苏流听见头顶传来军靴踏地的声响。梅姨的煤油灯照亮壁砖上的刻痕,某个箭头符号与她腕间伤口的形状重合——是江鸣那枚狼头领针的轮廓。
珠江路23号的雕花铁门紧闭着,门环上铜狮口中的铁环却温热。苏流按父亲教的八卦方位转动门环时,梅姨突然按住她肩膀:"江鸣在军统的代号是雪狼,但在共党那边…"爆炸声轰然响起,气浪掀翻院中的荷花缸,金鱼在碎瓷片间挣扎着吐出带血的泡沫。
硝烟中走出穿中山装的男人,金丝眼镜的镜片裂成蛛网。江鸣的白衬衫染着大片血迹,手里却稳稳端着杯龙井:"苏小姐来迟了,樱花组刚送来份大礼。"他踢开脚边的日式手雷残片,“想知道令尊把真情报藏哪儿了吗?”
苏流望向客厅中央的钢琴,琴键上染着抹暗褐。那是母亲最擅长的舒伯特小夜曲谱架位置,此刻却摆着本翻开的《石头记》。她疾步上前按住第三十二回书页,夹层里的铜钥匙还带着父亲常用的徽墨香——但钥匙齿痕与她记忆中的军统档案室保险柜完全不符。
"令尊死前换了锁芯。"江鸣的枪管挑起书页,露出背面用血画的梅花暗号,"共党’红梅’同志最后一次联络,用的就是这个密码。"他突然抓住苏流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掌下传来不规则的跳动,“现在你碰着的,是南京城最危险的秘密。”
窗外惊雷炸响,暴雨冲刷着玻璃窗上的血手印。苏流在江鸣瞳孔里看见自己苍白的倒影,他温热的呼吸缠着她冰凉的耳坠:"欢迎加入秃鹫小组,炽焰。"当他的唇即将压下来时,电话铃突兀地撕破寂静。梅姨抓起听筒,胭脂色的唇瞬间褪去血色:“樱花组袭击了中央饭店,那些葬礼请柬…”
苏流已冲向雨幕,父亲最后那封家书的内容在脑海中炸开。请柬上的烫金纹样在她记忆宫殿里放大成地图,某个被朱砂圈住的坐标正与江鸣怀表链上的密码重合——那是日军秘密军火库的位置,而葬礼时辰,恰是军统策划爆破行动的子夜零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