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母亲

栖霞寺的银杏叶簌簌落在青石阶上，苏流将母亲的珍珠胸针别在衣襟内侧。江鸣倚在断碑旁擦拭手枪，月光将他侧脸的轮廓雕琢得愈发冷硬。远处传来木鱼声，却比平日多了三分军靴踏地的节奏。
"子时三刻，藏经阁。"苏流用鞋尖碾碎落叶下的玻璃管，淡紫色药液在青砖上蚀出七星图案——与父亲实验室培养皿底部的标记如出一辙。江鸣突然抓住她手腕，指腹压住她跳动的脉搏："雪代芳子要的是活体样本。"
山风卷起苏流的羊绒围巾，她望着江鸣西装第二颗纽扣的反光。三个小时前在中央商场，这颗纽扣曾将阳光折射到对面钟楼，惊飞了落在日军密码机上的灰鸽子。此刻他的体温透过手套传递过来，与父亲实验室恒温箱的触感微妙重合。
石板路突然震颤，穿袈裟的僧人挑着灯笼转过经幢。苏流数着他脚下扬起的尘埃，第三颗佛珠擦过她耳畔时，她猛地扯住江鸣的领带向后仰倒。子弹擦着他们头顶飞过，打碎供奉在莲花座上的青瓷净瓶。
"东南角钟楼，七百米。"苏流借着瓷片碎裂声判断方位。江鸣翻身滚到放生池边，池中锦鲤突然翻起白肚，水面浮出细密的银灰色泡沫——正是水银病毒发作的特征。苏流摸出母亲留下的银质粉盒，将香粉撒向水面，原本扩散的毒液竟如退潮般缩回池底漩涡。
藏经阁的雕花门吱呀作响，雪代芳子的木屐声混在诵经声中。苏流注意到十八罗汉像的降魔杵全部指向正东，父亲教过的星象图在脑海铺开。当江鸣的怀表指针重合，月光恰好穿过窗棂，在《金刚经》扉页投下十字光斑。
"令尊设计的机关。"江鸣用婚戒上的凸起按下经文某字。整面经书墙突然翻转，露出嵌在墙体内的冷藏柜。二十支密封玻璃管泛着幽蓝，标签上的德文缩写让苏流瞳孔骤缩——这正是父亲留学时参与研发的鼠疫杆菌改良株。
雪代芳子的油纸伞尖刺破黑暗："苏小姐可知这些试管价值多少条人命？"她腕间的翡翠镯子裂成两半，露出微型注射器，"令尊改良的菌株能在三十六小时内让整条长江航线瘫痪。"伞骨突然弹开，十二枚毒针呈扇形射来。
苏流抓起案上的《法华经》掷向半空，经书页缝里飘落父亲手写的批注。当毒针穿透泛黄纸张，江鸣的子弹恰好击碎伞骨机关。雪代芳子后退时撞倒烛台，火焰顺着经幡窜上房梁，将冷藏柜玻璃映出妖异的红光。
"带样本走！"江鸣踹开暗门。苏流抱起冷藏箱的瞬间，箱底暗格突然弹出一本《金陵药典》。母亲娟秀的眉批旁画着栀子花，花瓣数量对应着紫金山天文台的经纬度。她将书塞进旗袍暗袋，跃入密道时听见雪代芳子用日语嘶吼："启动二号方案！"
密道石壁渗出冰水，苏流的羊皮小靴在青苔上打滑。江鸣突然揽住她的腰，西装下传来机械表走时的震动。转过第三个弯道时，苏流发现墙上烛台排列方式与父亲书房完全相同。当她按特定顺序旋转烛台，前方石门轰然开启，月光混着江水腥气扑面而来。
码头栈桥在夜色中摇晃，接应的乌篷船却不见踪影。江鸣突然将苏流推进货箱缝隙，宪兵队的探照灯扫过他们方才站立的位置。苏流数着日军皮靴声，发现每七步就有个戴白手套的军官驻足——正是父亲报告中提过的生化部队标志。
"看船头。"江鸣压低嗓音。货轮阴影里闪过穿阴丹士林布衫的老妇人，正是金陵药铺的老板娘。她手中的算盘珠碰撞声带着特定节奏，与父亲教过的摩尔斯电码完全吻合。苏流摸出珍珠耳坠掷向货箱，珍珠弹跳的轨迹恰好形成掩护路径。
两人猫腰穿过集装箱时，苏流瞥见货箱编号漆着"周慕记"。这个父亲留学日本时用的化名，此刻用朱砂描得刺目。江鸣突然捂住她的嘴，前方传来雪代芳子与军官的对话："……子时已过，立即启用备用水源……"
苏流的后背沁出冷汗。父亲笔记里记载过，若将病毒投入自来水厂，南京城将在四十八小时内变成死城。她捏了捏江鸣的手，在他掌心画出钟楼轮廓——那里有全城供水系统的总闸。
江鸣会意点头，突然扯开领带缠住她手腕："抱紧我。"没等苏流反应，他已带着她荡上货轮缆绳。咸涩的江风灌进口鼻，苏流在摇晃中看见雪代芳子正将翡翠镯子浸入江水，镯子内侧的试管开始泛出银光。
"三、二、一！"江鸣低喝。货轮汽笛突然鸣响，苏流趁机挣脱领带，借缆绳摆荡的惯性扑向雪代芳子。两人滚进船舱时，苏流摸到对方后颈的疤痕，三道平行痕迹与父亲实验室的编号完全吻合。
"你才是第一个实验体。"苏流攥住雪代芳子的和服腰带，"父亲销毁的原始数据里，039号实验品后颈有烫伤疤痕。"雪代芳子的瞳孔骤然收缩，苏流趁机夺过翡翠镯子，将病毒试管摔向铁板。江鸣的子弹适时穿透船舱玻璃，飞溅的酒精灯火焰瞬间吞噬了菌株。
货轮突然倾斜，雪代芳子在爆炸中坠入江心。苏流抓着断裂的缆绳悬在半空，看见江鸣的白衬衫被血染红。父亲教的逃生口诀在耳畔回响，她咬破舌尖保持清醒，借着货轮倾覆的冲力跃向救生艇。
江水吞没所有声响时，苏流感觉有人托住她的腰。江鸣的体温透过湿透的西装传来，他带着她游向岸边芦苇荡。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泥滩上，苏流发现他的伤口渗出的血珠泛着淡金——与父亲最后那支青霉素试剂的颜色相同。
"军统的急救包在..."江鸣话未说完突然栽倒。苏流撕开他浸血的衬衫，发现弹孔周围肌肉呈现不自然的金属光泽。记忆如闪电劈开迷雾，三年前父亲实验室失窃的那批医用合金，此刻正在江鸣体内微微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