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蹲在客栈二楼的木栏杆前,指尖的烟灰簌簌落在青苔斑驳的石阶上。远处群山在暮色中化作起伏的兽脊,山坳里飘荡的雾气正悄悄漫过青石板路,将檐角挂着的铜铃笼上一层惨白。这是他们被困在落魂坡的第三天。
木质楼梯突然传来密集的脚步声。穿着靛蓝布衫的客栈老板端着油灯上来,昏黄的光晕在他脸上割裂出深浅不一的阴影,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走廊尽头的客房——三天前考古队的四个学生就住在那间屋子。
“后生仔,该换蜡烛了。”老板沙哑的嗓音像是砂纸摩擦棺材板,他枯瘦的手指攥着支黑黢黢的尸油烛,蜡油凝结成诡异的漩涡状。沈墨注意到对方右手指甲缝里嵌着暗红色碎屑,像是干涸的血痂。
客房内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沈墨掐灭烟头冲过去时,正看见龙九用桃木剑挑开翻倒的樟木箱。满地散落的考古图纸上,一张泛黄的《千棺崖墓葬分布图》正渗出细密的血珠,墨线勾勒的悬棺位置诡异地扭曲成一张人脸。
“墨哥!这图…”龙九的虎口文身在烛光下泛青,这个祖传的赶尸匠后裔此刻脸色煞白。他腰间挂着的青铜铃铛突然无风自动,发出类似骨节摩擦的咔嗒声。沈墨知道,这是附近有古尸苏醒的征兆。
窗外传来细微的铜铃声,由远及近仿佛催命符咒。沈墨掀开糊着宣纸的木格窗,只见浓雾中隐约现出八具高矮不一的黑影,最前方那具尸体脖颈以诡异的角度后仰,露出半张腐烂的脸——正是三天前失踪的考古队队长!
“闭气!”沈墨低喝一声,龙九已经甩出朱砂绳缠住房梁。两人倒挂在屋梁上时,门缝里渗入的腐臭味几乎凝成实体。八具古尸机械地挪进房间,腐肉间缠绕的银丝在月光下泛着幽蓝,最末那具女尸手中竟攥着个崭新的索尼walkman。
当啷——
青铜铃铛突然从龙九腰间脱落,在地板上滚出刺耳的颤音。正在翻找樟木箱的古尸齐刷刷转头,腐烂的眼眶里涌出密密麻麻的白色蛆虫。沈墨感觉后颈一凉,客栈老板那张青灰色的脸不知何时贴在了窗玻璃上,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满口黑黄的牙齿。
腐臭味在喉头凝成粘稠的实体,沈墨咬破舌尖将血腥气含在齿间。龙九的青铜铃铛还在木地板上震颤,那些蛆虫正顺着女尸的指节爬向walkman的金属外壳,在磁带仓的缝隙里挤成惨白的漩涡。
“接住!”龙九甩出三枚浸透尸油的铜钱,钱孔穿着的红线在空中绷成三角。沈墨翻身跃下的瞬间,桃木剑尖精准刺穿铜钱方孔,剑身擦过女尸手腕时溅起青紫色的火星。walkman应声落地,磁带仓弹开的瞬间,半截发黑的舌头突然卷住沈墨的脚踝。
窗玻璃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客栈老板干瘪的身躯像纸片般飘进来。他的指甲暴涨三寸,漆黑如墨的指尖直取龙九咽喉。龙九腰间的朱砂绳突然自燃,爆开的火星在老板脸上灼出焦黑的八卦纹路。
“你们不该碰那个匣子。”老板的声带仿佛塞满沙砾,被灼伤的面皮下翻涌着青灰色的肉芽。他腐烂的右手突然插入自己胸腔,掏出的却不是心脏——一尊巴掌大的青铜赶尸铃正在他掌心嗡鸣,铃舌竟是半截人的指骨。
沈墨的视线被飞溅的尸油模糊,他摸到樟木箱夹层里的犀角灯。幽蓝的火苗窜起时,满屋古尸突然僵直不动,女尸手中的walkman开始倒带,磁带转动声里混杂着年轻男声的惨叫:“七月半…他们在崖底…活人桩…”
龙九的桃木剑突然脱手飞出,剑柄处的饕餮纹张开血口咬住青铜铃。客栈老板发出非人的嚎叫,被咬住的铃铛表面浮现密密麻麻的苗文咒语。沈墨趁机扯开女尸的麻布寿衣,后颈处三枚梅花状的朱砂印让他瞳孔骤缩——这是赶尸匠封煞的印记。
“九哥!二十年前失踪的…”话音未落,整座木楼突然剧烈晃动。天花板簌簌落下混着纸钱的香灰,墙缝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龙九的虎口文身渗出黑血,在接触到青铜铃的瞬间竟化作一条吐信的黑蛇,顺着咒语纹路游入铃身。
客栈老板的面皮开始片片剥落,露出底下青灰色的尸斑。他张开的嘴里涌出成团的银丝,每一根都缠着米粒大小的铃铛:“千棺崖的活人桩…永远醒不过来的…”
沈墨抓起还在倒转的walkman砸向尸油烛,爆燃的火焰中传来无数人的哀嚎。龙九趁机咬破中指在桃木剑上画出血符,剑锋劈开银丝网的刹那,窗外浓雾里突然传来熟悉的铜铃声——与他们被困那夜听到的一模一样。
“走水路!”沈墨踹开吱呀作响的雕花木窗,下方黑沉沉的河面漂满纸扎的童男童女。龙九拽着他纵身跃下,入水的瞬间,那些纸人突然齐刷刷转头,描画的笑脸在月光下裂成哭相。
河水冷得刺骨,沈墨憋着气往下潜游。水底沉着数十口刷着黑漆的棺材,棺盖缝隙里探出的不是尸手,而是缠满银丝的青铜铃链。龙九扯了扯他的衣角,指向前方若隐若现的崖壁——无数悬棺像蜂巢般嵌在峭壁上,最顶端的金丝楠木棺正在往下渗血。
两人攀住湿滑的崖石往上爬时,沈墨摸到石缝里嵌着的半块玉珏。翡翠表面刻着“1982.7.15地质勘探队“的字样,断裂处还沾着早已发黑的血渍。头顶突然传来铁链晃动的声响,一口悬棺的封尸钉正在缓缓升起。
“闭眼!”龙九突然捂住沈墨口鼻。棺盖掀开的瞬间,大团银丝裹着腐尸味扑面而来。沈墨从指缝间窥见棺中景象,浑身的血液几乎凝固——穿着八十年代劳动布工作服的尸体正在翻身坐起,他胸腔里塞满蠕动的青铜铃铛,心口处插着的正是另外半块玉珏。
尸体空洞的眼窝转向两人,腐烂的声带振动出沙哑的调子:“三更天…换命钱…”他抬起露出白骨的手指,指向悬棺群最高处那口渗血的棺材。无数银丝从崖壁缝隙中钻出,在半空交织成巨大的赶尸铃形状。
龙九突然剧烈咳嗽,咳出的黑血里游动着发丝细的银虫。他扯开衣襟,虎口处的黑蛇文身已经蔓延到心口,蛇眼的位置正好对着那个青铜铃印记:“是共生蛊…我家的赶尸铃和守墓人的蛊虫…”
崖底突然传来重物落水声,那些纸扎的童男童女正手拉着手浮出水面,惨白的脸上用朱砂画着镇魂符。沈墨摸到后腰别着的犀角灯,灯油里浸泡的正是从客栈带来的尸油蜡碎屑。幽蓝的火苗舔舐到银丝的瞬间,整座山崖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铃铛声。
“快看!”龙九的声音在颤抖。渗血的金丝楠木棺上方,月光不知何时变成了血红色。棺盖缝隙里伸出只完好的手,中指戴着枚翡翠扳指——与沈墨口袋里那枚地质队玉珏的种水一模一样。
尸体突然集体转向东方,机械地抬起手臂。沈墨这才发现所有悬棺的朝向都偏离了正常方位,本该朝西的棺木全部偏斜十五度,形成巨大的箭头指向河谷下游。龙九的青铜铃突然自动飞向最高处的悬棺,在血月光下碎成七枚铜钱,正正嵌进棺盖的北斗七星孔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