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情人节。以前,这是林岚一年中最喜欢的节日。
她和陈鹏结婚就在这天。结婚起他们渐渐淡忘了很多节日和纪念日,甚至各自的生日,唯独始终记得这天。
每年并不浪漫的陈鹏都会在这天送林岚一件礼物,陪她一起庆祝。现在对林岚来说一年中最难熬的也是这一天!甚至低落的情绪会随着情人节前铺天盖地的宣传就开始了。
当所谓“最幸福”反转为“最痛苦”着实是一种讽刺。
以往,林岚都是在家陪儿子,不出门,不看手机。或让自己忙起来,也就淡了、甚至忘了。实在不行就提前给自己快递个礼物,进行自我麻痹。
偏这个情人节前,林岚收到了出版社的邮件,要她这几天来上海谈事情。结果就避不开的赶上了!
看着街上铺天盖地的粉红色情人节海报,嗅着空气里散不去的巧克力味道,还有甜蜜的小情侣和执手相望的老伴们,林岚觉得自己像热带地区刮过的一阵寒流,微弱的力量不但没有抵抗住环境热度,反而被不断飙升的热力干扰了。
中午从出版社出来,编辑还适时的问候了一句:情人节快乐!
林岚唯有尬笑。
哎。生活,有时真像场恶作剧。越想忘记就偏被提醒。路上,林岚买了一瓶好酒和几样有力度的下酒菜,打算回酒店独自狂欢。
此刻,婉悦酒店1622房间里,正进行着一场旷古绝今的聚会。
走廊上经过的酒店工作人员都满脸狐疑的看向这扇门……
老话说:男愁唱,女愁哭!现在的林岚正荷尔蒙爆棚,雌雄同体。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何必呢?大舅!不用邀,你得拿出’与尔同消万古愁’的潇洒,一个人怎么了?孤独也是种别样的美!…………”凌乱的脚步、迷醉的眼神,还有站立不稳的身体……是的,正是林岚!
站在酒店房间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闪烁的霓虹,街上晃动的人群,她不由得苦笑。
“你看看,这哪里是什么情人节!分明是’虐狗劫’!这,有没有考虑我们这些孤家寡人的感受?”林岚指着窗外,边唱边举杯自饮。
“二舅,我敬你!我跟你说,你那个’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好呀!我们读书人以后全靠您的关照了……”这京剧版的杜诗唱腔还真是特别。也不知道她杜二舅喜欢不?
“乐天哥哥,乐天哥哥!我给你介绍下。这,是外国人的’七夕节’,现在全世界大融合了!不分汉人、胡人了。’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乐天哥哥,你说,马嵬坡后玉环再见玄宗还会爱他吗?’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哼!鬼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倒是真的!……”
不小心脚下拌蒜,瘫倒在床边。
“呜呜!……”突然震动的手机使林岚睁开迷醉的眼。
“嗯?还有人记得我?”林岚大声的读着:“您的话费余额不足,请及时……”
“感谢10086!今天还记得给我发信息!”林岚边说边举起手机狠狠亲了一下。
“你才是真爱,真爱!还有你们!干杯,同销万古愁!……”林岚眼里泛光。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一瓶酒见底时心情不但没好,耳朵反倒隐隐作痛,怕是老毛病要犯!想起多年前第一次得中耳炎,半夜发烧、疼得不行,是陈鹏深夜开车带自己去的医院,那时候不觉得自己幸福,以为这是做丈夫应尽的责任,毕竟平时所有的辛苦都是自己扛!本来自己也非病秧子,偶尔的状况他理所当然是他表现的机会。
可现在孤身一人异地他乡,忆起当初,才知道生病时有人守在身边照顾是多么幸福的事。
人,一定要失去方知可贵!
看着钱夹里两个人登记时的照片,林岚百感交集。
当初,笑的有多灿烂!如今就有多惨淡!这么多年,以为早已习惯了“守寡”式的婚姻和“丧偶”式的育儿,以为自己变得坚强、勇敢、不在乎,甚至麻木不仁!
可为什么总在不经意间流露感伤!是不是骨子里的脆弱永远无法改变?手指轻抚过照片中微笑的面庞……
“陈鹏,你说,我要是有一天不在这个世界了,你会怎样?”
“不在这了,你去哪呀?”
“别闹,你知道我的意思!”
“你不在,我也就不在了!我比你大那么多。我不在你会怎样?会想念我吗?会去看我吗?”
“我呀,会天天看着你!因为我会把你的骨灰埋在花盆土里,然后在上面种一棵树,每天给它浇水,擦叶子,还会和它说话:老头子,咱们今天吃点白菜怎么样呀?老头子,今天给你读本书吧!老头子,我要去跳广场舞了,你在家听话啊!老头子,晚安!你觉得可好?”
“你呀!还是把我洒进江里吧,让我自由的看看风景,我可不想被困在个盆子里。等你没事的时候,就去看看我,谁欺负你了,你就跟我说,半夜我就去找他!”
“哈哈!老头子,你可真逗。洒江里,你不是早被水冲没了,我还上哪找你去!还聊天?……”
曾经以为玩笑的一番话,不想若干年后竟变成凄惨的境遇!
“啪嗒!啪嗒!”照片上的微笑模糊不清。
“我怎么了?为什么如此感伤?不就是没人陪、半夜看病、没人听我说话、没人安抚我的委屈吗?……又如何?”林岚的泪到底不争气的落了下来。
耳朵疼得越来越厉害!
忍着疼林岚在酒店附近找到了药店,买了药,用上,想着躺下睡一觉可能就好了,却不想一觉醒来,不仅没好反而发起烧来。
“不行。要去医院!否则,明天回去父母和儿子面前就藏不住了。”
以前林岚割破手指都会在陈鹏面前委屈半天。
更别提仅有的一次她独自去隔壁城市参加考试,一路竟给陈鹏打几十个电话。烦得陈鹏不得不说:“林岚,你以后别一个人出门!你知道吗?我今天什么都没做,光在接你电话了!”
如今林岚却学会了“独立”、“自强”,甚至“忍病”、“藏病”。
都说:不为了生活,谁愿意一身本领!感谢生活让我强大!
不,林岚要感谢陈鹏。不是他,林岚绝不会一身本事。只是不知道陈鹏知道林岚这一身本领的来由是喜,是忧?
也许他根本不在乎。
林岚努力爬起来,看看手表,又看看一片安静的窗外,还真有点害怕。算了,没命靠人,靠自己!林岚换了件衣服在酒店楼下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最近的医院。
“今天还不错!”刚结束聚会的冯远坐在车上还有些余兴未尽。比起两个人甜腻的情人节,冯远更喜欢人多、气氛热闹的paty,众乐和独欢都有机会!
或许节日的缘故,街道上格外安静。
车子转了个弯,冯远发现路边出租车上走下一个不算眼熟的背影。
“曹拓,把车停下!”
“怎么了?不舒服吗?”曹拓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冯远,以为酒精的缘故,关心地问。
“没事,等一会儿!”
曹拓一脸茫然的把车停在路边。一直从后视镜里盯着冯远。
片刻停顿,冯远突然说:“你先走吧,我一会自己回去就行了!”没想到冯远拉车门的动作比他的话更快。曹拓还来不及问话,冯远人就没影了。
走进医院大门,冯远才忽然想起自己“隐身三件套”都没带,要是被认出来可麻烦了。但他实在好奇那个背影。
“是她吗?怎么出现在这里?这个时间?赌一赌,也许今天医院人不多,不一定有人能认出我!”冯远脚步急进。
忽略了!急诊,是个逢年过节更热闹的地儿!冯远假装牙痛,捂着嘴找了半天,才看见林岚一个人孤独的坐在角落的一张椅子上,低着头,捂着耳朵。
她也在伪装?还是……
站在她面前半天,林岚才抬起头。冯远惊讶,原来,她一直在哭。
“你,怎么了?”
泪眼模糊的林岚,懵懵地看了冯远半天,才缓慢地站起来,喊了声:“陈鹏!”然后,走上前来抱住了冯远。
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得捂脸的冯远僵着身体不敢动弹。
半晌,冯远开口:“你,你先别哭,发生什么事了?陈鹏是谁?”
最后一问似让林岚从恍惚中醒来。离开冯远,站直自己,呆滞的目光在冯远脸上又停留了许久才说:“对不起,我认错人了!你是谁?”
冯远差点没被气乐了!这女人,精神有问题吗?便宜占了半天,才说认错!真的假的?奇葩!
冯远放开捂脸的手,四下看看,压低声音:“我,你不记得了?海南,飞机上帮你拿行李,送你的……”
林岚皱着眉努力的想着,然后突然捂着嘴大声说:“啊,我想起来了!”
“是你!你怎么穿成这样?”
其实冯远穿的也没多奇怪。白色西服套装、擦得闪亮的皮鞋、还有打得整齐的领结而已!像从民国剧里走出的翩翩风流公子。只是这身装扮和这个时间、地点有点不搭罢了。
冯远岔开话题:“你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帮忙”这个温暖的词又触到了林岚的感伤,刚干不久的泪,又来了!
“你,先别哭呀!给我句话行吗?”
“没什么,只是耳朵疼!”林岚边像小孩子一样呢喃,边用手背抹眼泪。
冯远噗嗤一下乐了“我以为什么大病呢!吓我一跳!”
“喂,生病!生病你知道吗?中耳炎很疼,很危险的!还发烧呢!还笑得出来?同情心喂狗了?”本来说要帮忙,还挺感动的,这会儿看见他笑,怎么这么欠揍!
“‘牙疼不算病,疼起来真要命!’没体会,就别瞎说!你懂什么?简直是折磨好吗!站着说话不腰疼。”一肚子委屈,濒临爆发。
冯远看着林岚委屈的样子,也觉得自己刚才笑,可能有点过分。就不再和她争辩,索性转移话题:“看过医生了吗?”
“正在等。”林岚没好气。
正说着话,里面喊林岚的名字。
“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林岚停了下,欲言又止。
不一会儿,林岚拿着张纸走出来。
“怎么样?”冯远问道。
“医生说让吃这几种药,如果明天感觉严重就再过来,进一步检查。”
“没了?”
“没了!”
“那到底什么原因引起的?有什么禁忌没说吗?”冯远纳闷极了,哪有人看病不问清缘由的?
林岚看着冯远不说话。
“到底怎么说的?”冯远有些急。
“没多大事!”这回一脸小题大做表情的是林岚。
“嗯?你……!”冯远瞪眼。
林岚撇都没撇他,径直往外走。
“你去哪?”
“拿药!”林岚不想多停留,懒得和白痴废话。
走出医院,已经天色渐明,林岚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冯远见状,脱下衣服递给林岚。
“披上吧!”
“谢谢!”林岚迟疑了一下,披在身上。
“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不用,道不同不相为谋!”怼人,林岚向来不含糊。
冯远知道她还在为刚才自己的笑生气:“这样吧,我打车,先送你,这个时间了!你先到,我们也不算为谋。”
林岚没说话。
两个人上了车,报了地点后就都不说话了。
司机时不时在后视镜偷眼看他们,冯远有些担忧。下意识的把身体向林岚靠了靠,然后讨好似的:“你感觉好点了吗?要是累了就靠会。”
林岚声音放缓:“我没事,老毛病了!上火!”
“上火?”
“呵!”林岚不想多说。
继续一阵沉默。
“到了!记得吃药!”冯远叮嘱。
“嗯,谢谢!”依旧冷漠回应。
冯远挥了挥手,告别了林岚。
车子驶远,林岚也进了酒店。
吃了药,想上床时才发现冯远的衣服还在身上。
算了,有机会再说吧!
躲进被子里,林岚又想到什么似的翻身下床。走到冯远衣服跟前,犹豫着还是伸手进衣服口袋里,翻找起来。果然,在内袋里发现了一张名片:冯远。
这是他的名字吗?刚才手指在衣料上的触感细腻、丝滑,应该是品质很高的东西,价格不用说自然也应不菲。林岚不由得蹙眉。
她见过很多名片,这张名片的特别之处在于,仅有一个名字和一个电话号码。
难道,这是传说中的艳遇名片?
哼,邂逅伎俩!
不会,我一个孩子妈妈!他知道的。
林岚轻哼,摇了摇头!
管他呢!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