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的水流在婴啼声中变得粘稠如血,荧光蓝的液体裹挟着纸灰翻涌成漩涡。晏临霄左肩的伤口渗出黑血,浸湿了青灰色唐装的云纹滚边。这位三十出头的风水师此刻眼底泛着赤金暗芒,那是晏家祖传的"观炁术"催动到极致的征兆——他腕间七枚铜钱已震碎三枚,余下四枚正沿着雷击木手串疯狂旋转。
"西南坤位三步!"他厉喝时喉间泛着血腥气,掌心血符拍向水面激起丈高水墙。青铜骑士的长戟劈在水幕上,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奚昭月趁机滚向戏箱,米白风衣下摆被荧光液体腐蚀出蜂窝状的破洞,露出内衬暗袋里别着的刑警证件。
这位二十八岁的刑侦队副队长此刻异常冷静,她左手持枪瞄准戏箱铜锁,右手却摸向腰间皮套里的物证袋——那里装着母亲遗留的半块玉珏,此刻正与婴儿腕间的银镯产生共鸣。马尾辫早已散开,黑发间粘着腥臭的纸灰,却遮不住她眉骨处那道三公分长的旧疤,那是三年前追捕文物走私犯时留下的勋章。
戏箱中的婴儿突然睁眼,瞳孔是混浊的灰白色。脐带连接的青石板腾起黑雾,石板背面赫然刻着奚昭月的生辰八字。裹在嫁衣里的躯体开始急速生长,眨眼间变成个七八岁的女童,绣着龙纹的衣襟被撑裂,露出锁骨处与奚昭月如出一辙的朱砂痣。
"是顾家养的替身傀!"晏临霄甩出铜钱击退扑来的青铜马,马蹄铁与钱币相撞迸出火星,“用你母亲的玉珏镇住她天灵盖!”
奚昭月翻身避开女童抓来的利爪,风衣口袋突然窜出条红绳——那是晏临霄趁她不注意系上的五帝钱。红绳缠住女童手腕的瞬间,玉珏青光暴涨,映出岩壁暗处密密麻麻的悬棺。最靠近河面的那具棺材突然炸开,腐尸手中握着的竟是警用配枪。
"王队长的92式!"奚昭月瞳孔骤缩。三年前结案报告中写明配枪随遗体火化,此刻枪管上却爬满镇水符咒。女童趁机挣脱红绳,指甲暴长三寸直取她咽喉。
晏临霄掷出的酒葫芦凌空炸开,陈年雄黄酒混着朱砂泼了女童满身。凄厉尖叫声中,嫁衣女童皮肉如蜡油般融化,露出森森白骨。白骨五指仍死死攥着个铜匣,匣面阴刻的傩戏图与顾氏宗祠的门环纹样完全一致。
"还魂锁在骨殖心口!"晏临霄咳着血提醒,手中最后四枚铜钱结成困阵。奚昭月抬腿横扫女童膝窝,动作干净利落如擒拿训练时的标准姿势。白骨应声而碎,铜匣落地的刹那,整个地宫突然陷入死寂。
暗河停止流动,荧光液体凝固成胶质。奚昭月捡起铜匣时听见细微的齿轮转动声,匣内黄绸上躺着把青铜钥匙,匙柄雕着龙王娶亲的傩面,匙齿却由七个不同朝代的铜钱熔铸而成。
"这是顾家地宫的秘钥。"晏临霄踉跄着靠过来,唐装前襟已被血浸透,"七枚厌胜钱对应七星锁龙桩…"他突然抓住奚昭月手腕,将她掌心按在岩壁的镇水碑拓印上。玉珏青光与血符红光交汇处,碑文竟如活物般蠕动重组。
奚昭月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刑侦本能与超自然现象在脑中激烈碰撞。她盯着重组后的碑文冷笑:“顾沉舟二十年前伪造地契,把锁龙桩改建成商业中心,就是为了用活人阳气养阴傀?”
"不止。"晏临霄用撕下的唐装下摆包扎伤口,露出精瘦腰腹处的陈旧刀疤,“当年你母亲作为第七位新娘逃出祭坛,破坏了阴阳镇水碑的平衡。顾家需要新的祭品来…”
话未说完,凝固的暗河突然沸腾。青铜骑士化作铜水沉入河底,八匹石马眼窝里嵌的夜明珠接连爆裂。奚昭月拽着晏临霄扑向岩壁凹槽,背后袭来的热浪将发梢烤得卷曲。等他们从碎石堆里爬起时,地宫结构已发生诡异变化——原本的钟乳石群变成了青砖拱顶,墙面渗出腥甜的红色液体。
"是顾家老宅的砖。"晏临霄抹了把墙上的液体,指尖搓动时泛起油光,“用尸油混合糯米浆砌的墙,遇血则显形。”
拱顶突然垂下数十条白绫,每根都系着个黄铜铃铛。铃舌是雕刻精细的小人,仔细看竟是缩小版的顾家族人。奚昭月举枪瞄准最近的铜铃,却被晏临霄按住手腕:“别开枪!这些是引魂铃,铃声会招来…”
叮铃——
白绫无风自动,铜铃奏出诡异的安魂曲。墙内传出窸窸窣窣的抓挠声,青砖缝隙渗出黑雾,雾中浮现出无数双惨白的手。这些手的主人们似乎被困在墙内,指甲缝里塞满了暗红的砖灰。
"当年砌墙的工匠。"晏临霄从腰间锦囊抓出把香灰撒向半空,“顾家用活人封在墙里镇宅,怨气养了百年…”
黑雾突然凝聚成实体,是个穿短褂的老者。他腰间别着瓦刀,右手缺失三根手指,断口处还粘着青砖碎末。老者浑浊的眼珠转向奚昭月,突然咧嘴笑了:“第七个新娘回来啦!”
更多雾影从墙里钻出,将两人团团围住。这些工匠鬼魂保持着死亡时的模样,有的头顶嵌着青砖,有的口鼻灌满尸油。他们机械地重复着砌墙动作,瓦刀敲击声与铜铃共振,震得人五脏六腑都在颤。
奚昭月突然掏出物证袋里的录音笔,按下播放键的瞬间,审讯室惯用的威吓语气响彻地宫:"市局刑侦队办案!无关人员立即退散!"这招是她从老刑警那儿学的,警徽与浩然正气有时比符咒更管用。
鬼魂们果然动作一滞。晏临霄趁机咬破指尖在铜匣表面画符,青铜钥匙突然腾空而起,插入拱顶某块活动的青砖。砖石移开的刹那,整面墙如多米诺骨牌般接连翻转,露出后方幽深的甬道。
浓烈的线香气味扑面而来。奚昭月用手电照向甬道两侧,发现墙上挂满傩戏面具,每个面具下方都摆着盏长明灯。灯油泛着诡异的青色,灯芯竟是用人发搓成的。
"跟着我的脚印走。"晏临霄摘下雷击木手串捻在掌心,“地面铺的是阴阳砖,错踏半步就会触发机关。”
奚昭月注意到他落脚处砖色略深,砖缝间隐约可见暗红纹路。当她踩上第三块砖时,身后突然传来砖石闭合的闷响,来路已消失不见。两侧面具的眼窝里渗出黑血,在墙面蜿蜒成符咒的纹样。
"别看那些血符。"晏临霄突然伸手遮住她眼睛,掌心滚烫,“这是顾家刻的《血傩图》,看久了会…”
话没说完,前方传来吱呀一声。奚昭月扒开他的手,看见甬道尽头有扇雕花木门正缓缓开启。门内飘出熟悉的普洱香,混着古董店特有的檀木气息——竟与晏临霄的玄枢斋一模一样。
红木博古架、酸枝茶台、玻璃柜台里的鎏金佛像,连日光斜照的角度都分毫不差。唯一不同的是,柜台前站着个穿条纹polo衫的男人,正哆哆嗦嗦地捧着双鱼玉佩。
"王先生?"奚昭月眯起眼睛。这正是三个月前失踪的房地产商,结案报告里写着他携款潜逃海外。
男人突然转头,整张脸皮如面具般脱落,露出里面爬满银环蛇的颅骨。蛇群嘶鸣着扑来,发出的却是王先生的声音:“晏老板,您给掌掌眼?”
"闭眼!"晏临霄揽住奚昭月滚向茶台,袖中甩出的铜钱钉住蛇群七寸。奚昭月在翻滚中撞翻博古架,鎏金佛像坠地碎裂,露出藏在佛肚里的微型摄像头——正是刑侦队审讯室常用的型号。
"这是顾家根据我们记忆造的幻境。"晏临霄扯下柜台后的帘布裹住两人,“找错处,所有不合理的细节都是生门!”
奚昭月盯着滚到脚边的摄像头,突然抬枪射向天花板吊灯。玻璃炸裂声中,幻境如被打碎的镜子般剥落,露出真实景象——他们站在顾氏宗祠的祖宗牌位前,上百个牌位正在渗血,最上方那个崭新的牌位刻着奚昭月的名字。
牌位下的供桌摆着三牲祭品,猪头竟戴着王队长的警帽,牛首套着晏临霄的雷击木手串,羊头嘴里叼着奚昭月的警官证。烛火跳动间,供桌后转出个穿中山装的老者,手中龙头杖敲击地面时,牌位齐齐转向两人。
"顾沉舟。"晏临霄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老者脸上布满尸斑,脖颈处露出线头——竟是具精心保养的尸傀儡。
尸傀儡的喉结振动,发出砂纸摩擦般的笑声:"晏家小子,当年你爹抱着镇水碑跳江时,血染红了半条青弋江呢。"龙头杖指向奚昭月,“至于奚警官,你妈逃走时穿的嫁衣,还锁在顾家衣柜里。”
奚昭月突然甩出物证袋,袋中的玉珏精准砸中傀儡眉心。青光爆闪间,晏临霄掷出的铜匣钥匙插入供桌暗孔。牌位轰然炸裂,藏在其中的账本如雪片纷飞——每一页都盖着市政规划的红头文件章。
"原来顾家的保护伞是…"奚昭月接住飘落的账本,瞳孔骤然收缩。页脚签署的名字让她想起警局荣誉墙上的某张照片,那枚三等功勋章此刻正在证物室蒙尘。
顾沉舟的尸傀儡突然暴起,龙头杖里弹出淬毒利刃。晏临霄拽着奚昭月撞向祖宗牌位后的暗门,落地时被青砖台阶硌得肋骨生疼。下方传来潺潺水声,二十年前未完工的祭坛浸泡在血水中,九根锁龙桩上缠着浸血的麻绳,绳结系法正是三起命案的标志。
祭坛中央的青铜鼎突然嗡鸣,鼎内浮出件水绿夹袄——与奚昭月记忆中母亲出逃时穿的款式完全相同。夹袄心口位置别着枚警徽,编号正是王队长七年前殉职时被注销的号码。
"小心鼎里的…"晏临霄的警告被破空声打断。顾沉舟的尸傀儡从天而降,毒刃劈向他颈动脉。奚昭月飞身扑救时,玉珏突然迸发青光,映出鼎身阴刻的镇魂咒——每个符咒的转折处,都暗藏市政规划的签字笔迹。
暗河的水声突然在头顶轰鸣,血水开始倒灌入祭坛。晏临霄摸到鼎耳处的机关,转头对奚昭月大喊:“我数三下,把铜匣钥匙插进…”
话音未落,顾沉舟的毒刃已刺穿他右胸。晏临霄咳着血沫抓住刀刃,左手将奚昭月推往青铜鼎方向。血水漫过膝盖时,奚昭月看见鼎内浮出半块镇水碑,碑文正是母亲日记里反复描摹的段落。
"…三!"晏临霄的嘶吼混着骨骼碎裂声。奚昭月纵身跃入青铜鼎的瞬间,钥匙插入碑文缺口的青光吞没了整个地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