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铺的门楣上悬着两盏白灯笼,纸罩被雨水浸得半透明,隐约可见里面跳动的不是烛火,而是某种青绿色的磷光。奚昭月盯着灯笼底部垂落的穗子——那根本不是丝线,而是一缕缕用红绳缠紧的头发,每根发丝尾端都打着奚家特有的锁魂扣。
"三天前这铺子还卖寿衣。"晏临霄的指尖掠过门框,指腹沾上暗红色的木屑,在鼻端轻嗅,“血浸过的老槐木,是养蛊的上好材料。”
铺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昏暗的堂屋里摆着七口红漆棺材,每口棺盖上都刻着八卦纹,乾位却故意凿穿,露出里面黑黢黢的窟窿。最中央那口棺材的窟窿里,探出半截发霉的绿豆糕。
"请君入瓮的戏码还没玩够?"奚昭月冷笑,却突然被晏临霄拽住手腕。他的金瞳在暗处微微发亮,视线锁定墙角那盏熄灭的油灯——灯芯上粘着片龙鳞形状的茶叶,正是古井里出现过的那种。
堂屋深处传来"咔哒咔哒"的机杼声。一个佝偻背影坐在织布机前,蓝布衫的袖口露出青灰色的手腕,正将闪着青铜光泽的丝线织进一匹白布。布面上逐渐显现的,赫然是奚昭月的脸!
"二叔?"她嗓子发紧。那背影的肩颈线条太熟悉了,可织布的动作却僵硬如提线木偶。
织布人突然180度扭过头,脖颈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那张泡胀的脸确实是二叔的模样,但嘴角却诡异地咧到耳根:“月丫头,来试试新裁的寿衣?”
白布上的"奚昭月"突然眨了眨眼。织布机下的竹筐里,堆着十几个剪坏的布偶,每个都是她的模样,但心口位置被茶刀捅穿,露出里面填充的干茶芽。
晏临霄的桃木剑横在身前:"不是二叔,是画皮蛊。"剑尖挑起一片飘落的茶芽,叶脉里渗出暗红液体,“他在用你的画像养茶蛊。”
佝偻身影突然暴起,蓝布衫爆裂成碎片,露出里面由青铜丝编织的筋骨。那些丝线上串着无数米粒大的铜铃,正是老码头渡船上挂的款式!铃舌疯狂震颤,发出的却不是铃声,而是二叔断断续续的呼喊:“月丫头…绿豆糕…在…”
"临霄!"奚昭月突然指向织布机后方。墙上挂着的八卦镜里,映出的不是当前场景,而是二十年前的祠堂——年轻的爷爷正将守灯玉系在婴儿颈间,而镜外有只布满青鳞的手,悄悄往茶壶里丢了片龙鳞茶叶。
镜面突然浮现裂纹,血珠顺着缝隙渗出,在织布机上凝成"茶凉骨香"四个字。佝偻身影的青铜丝猛地射向八卦镜,却在触及镜面的刹那被反弹,丝线寸寸断裂,每断一根就有一个铜铃化为齑粉。
"镜蛊反噬…"晏临霄的金瞳微微眯起,“周玄的傀儡在挣脱控制。”
棺材铺的地板突然塌陷。七口红漆棺材同时滑入地洞,露出底下盘旋向下的青石台阶。霉变的空气裹着陈年茶香涌上来,台阶上粘着几片新鲜的龙鳞茶叶,叶尖指着地洞深处。
奚昭月弯腰捡起一片茶叶,指腹刚触及叶面就传来灼痛。叶背的脉络在昏暗光线下浮现出微型殄文,晏临霄的金瞳勉强辨读:“一叶一冤魂…周玄把受害者的魂魄炼进了茶叶。”
台阶尽头是间水牢。浑浊的污水里泡着十二个铁笼,每个笼中都蜷缩着具穿现代服装的尸骸,头盖骨被整齐切开,颅腔里种着茶树苗。最靠近入口的那具尸体突然抬头,腐烂的脸颊上粘着货郎陈三水的工作证。
"第七次下潜…"奚昭月念出工作证上模糊的字迹,突然发现尸体的右手紧攥着什么。掰开僵硬的手指,里面是半块干硬的绿豆糕,糕底压着张字条:「茶蛊母株在——」
字迹到此中断。污水突然翻涌,所有铁笼里的尸体同时伸手抓向两人,茶树苗的根系从他们七窍钻出,在空中织成一张血网。
晏临霄的桃木剑斩断最近几条根须,断口喷出的不是汁液,而是粘稠的黑血。血珠溅在墙上,竟显出洞庭湖青铜树的轮廓,树下站着个穿蓑衣的老者,正在撒写满生辰八字的纸钱。
"捞尸人!"奚昭月瞳孔骤缩。那蓑衣的编织手法,与老码头渡船上的四指老者一模一样。
污水突然退去,露出牢底中央的青铜祭坛。坛上种着株两人高的茶树,树干上嵌满八卦镜碎片,每块镜子里都映着不同时期的奚昭月。而树冠处结的不是茶果,而是十几个鼓胀的人头,最顶端那颗正缓缓转过来——
是爷爷的脸!
"月丫头…"人头开口,声音却是周玄那金属摩擦般的刺响,“守灯人点了六十年,该熄了。”
茶树突然剧烈摇晃,所有镜面同时浮现裂纹。爷爷的头颅"咔嚓"裂开,颅腔里没有脑浆,只有一簇青翠欲滴的茶苗,苗尖顶着朵血红色的花苞。花蕊中躺着个三寸长的青铜小人,眉眼与奚昭月如出一辙。
"茶蛊母株…"晏临霄的剑尖指向花蕊,“周玄把你的命格炼成了蛊王!”
花苞突然绽放,青铜小人立了起来。它的心口位置嵌着片青鳞,与奚昭月锁骨处的纹路分毫不差。小人机械地抬手,所有铁笼里的尸体同时发出尖啸,茶树根如活蛇般缠向两人脚踝。
奚昭月突然扯断颈间红绳。绳上串着的守灯玉碎片早已化为灰烬,但灰烬中却露出根细如发丝的青铜链——正是青铜树上缠尸体的那种!她将链条缠在手腕上,灰烬突然燃起青黑色的火焰。
"爷爷说过,灯灰能引地火。"她将燃烧的链条拍向茶树,火苗顺着树干窜上树冠,“周玄忘了,守灯人的本命从来不是玉——”
"是灯灰!"晏临霄接上她的话,金瞳因震惊而放大。青铜小人惨叫一声,心口的青鳞"啪"地炸裂。所有镜子碎片同时迸射,每一块都映出周玄魂飞魄散的画面。
茶树在青焰中轰然倒塌。那些尸体颅腔里的茶苗集体枯萎,化作灰白的粉末。污水退去的祭坛底部,露出个被铁链锁住的青瓷坛子,坛身贴着的黄符上写着"茶蛊母本"四个朱砂字。
奚昭月刚要触碰,坛口突然探出只青灰色的手。那手腕上系着褪色的红绳,绳结正是她六岁时跟二叔学的平安扣。
"二叔的手!"她呼吸一滞。坛中传来沉闷的敲击声,像是有人在里面挣扎。晏临霄的金瞳却骤然收缩:“别开!坛子里是——”
话未说完,棺材铺上方传来震耳欲聋的崩塌声。青石台阶寸寸断裂,整个水牢开始下沉。浑浊的污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淹到胸口。
"走!"晏临霄拽着她冲向侧墙的排水口。铁链锁着的青瓷坛子在水中发出刺目的青光,坛口的黄符被浸湿脱落,隐约露出里面蜷缩的人形轮廓。
排水口外是条暗河,湍急的水流将两人冲进一个溶洞。奚昭月呛着水抓住凸起的钟乳石,抬头时看见骇人景象——洞顶倒悬着上千盏白灯笼,每盏灯下都吊着具干尸,尸体的天灵盖被撬开,颅腔里长出的茶树根相互纠缠,在洞顶结成巨大的八卦网。
而八卦中央,悬着那口红漆棺材。
棺材盖突然滑开,里面缓缓坐起个穿蓝布衫的身影。那人转过脸的瞬间,奚昭月如遭雷击——竟是年轻时的爷爷!可他的嘴角却诡异地扬起,露出周玄特有的青铜獠牙:
"好孙女,你终于找到茶蛊母株了。"他抚摸着腕间的红绳,那绳结与坛中如出一辙,“现在该知道,为什么你二叔总给你带绿豆糕了吧?”
奚昭月突然想起什么,颤抖着摸向耳垂的伤口。血痂剥落的刹那,二十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六岁的她坐在祠堂门槛上,二叔往她嘴里塞了块绿豆糕,糕底粘着片龙鳞茶叶…
"茶蛊…是从小种下的?"她声音嘶哑。棺材里的"爷爷"大笑,皮肤像融化的蜡般剥落,露出里面青铜丝编织的筋骨——每根丝线上都串着个微型奚昭月布偶。
晏临霄突然割破手掌,金血洒向洞顶的八卦网:“不对!这不是周玄,是茶蛊母株根据你的记忆幻化的傀儡!”
血珠接触茶树根的瞬间,整个八卦网燃起青黑色的火焰。棺材里的"爷爷"发出不似人类的嚎叫,青铜丝寸寸断裂,那些布偶如雨般坠落,每个都在燃烧中显露出真实形态——全是晒干的茶芽拼成的人形!
溶洞开始崩塌。两人被激流冲进一条狭窄的缝隙,最终摔在处干燥的平台上。奚昭月咳出肺里的水,发现这是个凿在岩壁上的密室,正中摆着张柏木供桌。
桌上放着三样东西:半块发霉的绿豆糕、一盏没有灯芯的青铜灯,还有本泛黄的笔记。笔记摊开的那页上,爷爷熟悉的字迹写着:
「周玄非人名,乃蛊号。六十年前为师不慎中招,此蛊已与我魂魄相融。若月丫头见此文,切记——」
字迹到此中断,最后半页被撕掉了。晏临霄捡起落在桌角的碎片,拼上去后显出后半句:
「杀我者,方为真周玄。」
奚昭月手中的青铜灯突然自鸣,空荡荡的灯盏里浮出滴金红色的液体,落在绿豆糕上,将霉斑烧出个规整的圆洞。透过圆洞,隐约可见糕体内部藏着片青鳞。
"原来如此…"她捏碎绿豆糕,鳞片边缘的锯齿割破指尖,血珠滴在笔记上,竟显出隐藏的殄文:
「以血启鳞,可斩茶蛊。」
密室突然剧烈震动。岩壁裂开道缝隙,露出后面波光粼粼的暗河——水底沉着那口青瓷坛子,坛口的封泥正在龟裂,里面传出指甲抓挠陶壁的刺耳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