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昭月撑起身子,指尖触到那块刻着"周玄"二字的灵牌,木质的腐朽感混着某种铁锈般的腥气钻入鼻腔。她盯着灵牌背面那幅微缩的制茶图——蓑衣老者推双胞胎入茶灶的画面,胃里一阵翻涌。
"这老东西六十年前就开始布局了。"晏临霄的金瞳在晨光中微微收缩,他蹲下身,剑尖拨开灵牌下的泥土,露出一截锈蚀的青铜链,“你看这链子的纹路。”
奚昭月眯起眼。链环上细密的纹路并非装饰,而是无数个微缩的殄文符号,每个符号都形似扭曲的茶树苗。她突然想起溶洞里那对双胞胎青铜像,后颈处的齿轮转动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阿茶阿叶的血是药引…"她喃喃道,突然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吐出的血痰中那片龙鳞茶叶已经发黑,叶脉中渗出的金红色液体在晨光中格外刺眼。
「未了」
这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她的瞳孔。晏临霄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茶蛊在加速侵蚀。”
奚昭月低头看去,手腕内侧的青黑色纹路已经蔓延到肘部,皮肤下隐约有东西在蠕动。她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还能撑多久?”
"日落前。"晏临霄的声音像淬了冰,“除非找到周玄的真身。”
远处传来乌鸦的啼叫,凄厉得像是某种警告。奚昭月望向声音来处——乱坟岗往东不到一里,就是老码头的废墟。二十年前废弃的木栈道已经腐朽,几根歪斜的桩子戳在水面上,像垂死之人的手指。
"陈三水笔记里提到的青铜铃…"她撑着膝盖站起来,眩晕感让她踉跄了一下,“就在老码头下面。”
晏临霄没说话,只是将桃木剑横在身前,剑身上的铭文在晨光中泛着淡淡的金芒。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乱坟岗,脚下的泥土松软得反常,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什么活物上。
老码头比想象中保存得更完整。腐朽的木板上长满了暗红色的苔藓,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奚昭月蹲在栈桥边缘,盯着水面下隐约可见的青铜反光。
"在那儿。"她指向水下三米处的一团阴影,“是铃铛的形状。”
晏临霄的金瞳微微收缩:“不止一个。”
随着视线适应水下的昏暗,奚昭月倒吸一口冷气——整个老码头下方的水域中,悬挂着至少上百个青铜铃铛,每个都有拳头大小,铃舌在暗流中微微晃动,却诡异地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陈三水听到的铃声…"她突然明白过来,“不是给活人听的。”
晏临霄已经脱下外袍,露出精瘦的上身。他心口处的金鳞纹在晨光中格外醒目,像是一枚小小的盾牌:“我下去看看。”
"等等!"奚昭月扯住他的手臂,“你忘了水文站的记录?二十年前有七个潜水员下去,只上来三个,还都疯了。”
晏临霄的嘴角勾起一个近乎残忍的弧度:“他们不是点龙师。”
没等奚昭月再阻拦,他已经纵身跃入水中,溅起的水花在晨光中折射出诡异的七彩。奚昭月趴在栈桥边缘,看着那道金色的身影如同游鱼般潜向深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腔。
水面下的世界安静得可怕。晏临霄的指尖触到第一个青铜铃铛时,铃舌突然剧烈震颤,却依然没有声音传出。但奚昭月清楚地看到,以那个铃铛为中心,水波呈现出不自然的扭曲,像是有什么无形的声波在扩散。
紧接着,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悬挂铃铛的青铜链开始蠕动,如同活物般缠上晏临霄的手臂。那些链环上的殄文符号一个个亮起,在水中泛着血红色的光。
"临霄!"奚昭月大喊,声音在空旷的码头上回荡。她顾不上危险,抓起栈桥边一根腐朽的缆绳就往腰间系。
就在她准备跳水的瞬间,水面突然炸开。晏临霄破水而出,手里攥着一截断裂的青铜链,链环上沾着某种黑红色的黏液。他翻身跃上栈桥,水珠顺着肌肉的轮廓滚落,在金鳞纹处诡异地悬停片刻才滴下。
"下面是座镜冢。"他喘息着说,金瞳中跳动着罕见的惊悸,“周玄把整个老码头做成了养蛊的镜阵。”
奚昭月帮他拧干头发上的水,指尖触到他的后颈时,发现那里的皮肤冰冷得不似活人:“你看到了什么?”
"三百六十面八卦镜,"晏临霄的声音低沉,"每面镜子里都封着一缕残魂。最中央的位置…"他顿了顿,“有口冰棺。”
冰棺这个词让奚昭月浑身一颤。她想起青铜树顶那口红漆棺材,以及棺材里那个脖颈扭转180度的"二叔"。
"能下去吗?"她问,同时摸向腰间的青铜灯——灯油已经不多了。
晏临霄摇头:"镜冢有禁制,活人难入。"他举起那截断链,“除非有这个。”
链环上的殄文在阳光下逐渐清晰,奚昭月认出那是爷爷笔记里提到过的"引路符"。她突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那个油纸包——发霉的绿豆糕已经干裂成几块,但其中一块上粘着片青铜薄片。
"二叔留下的…"她将薄片与链环并排放在一起,两者的纹路竟然严丝合缝,“这是钥匙?”
晏临霄的金瞳骤然收缩:"不止。"他指向老码头最末端那根歪斜的木桩,“你看桩子上的刻痕。”
奚昭月眯起眼睛。在长满青苔的木桩表面,有一道几乎被岁月磨平的刻痕——是条盘绕的小蛇,蛇眼处有两个微小的凹坑。
"大小正好…"她将青铜薄片和链环按进凹坑,严丝合缝。
木桩突然剧烈震颤,腐朽的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整个老码头的水域开始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悬挂在水下的青铜铃铛集体震颤,这次终于有声音传出——像是千百个冤魂在同时哀嚎。
"抓紧!"晏临霄一把搂住奚昭月的腰。
栈桥在两人脚下崩塌。失重感袭来的瞬间,奚昭月看到漩涡中心升起一座青铜平台,上面刻着繁复的八卦图案。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平台边缘跪着七具穿着潜水服的骷髅,每个的头骨都朝着中心方向,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
两人重重摔在青铜平台上。奚昭月的膝盖磕得生疼,但她顾不上这些,因为眼前的景象让她血液几乎凝固——
平台中央不是预想中的冰棺,而是一口青铜井。井沿上刻着"茶蛊醒,镜冢开"六个殄文大字,井水黑得像墨,水面上浮着无数龙鳞茶叶,每片叶子上都映着奚昭月的倒影。
"这是…"她的声音哽在喉咙里。
晏临霄的桃木剑已经出鞘,剑尖指向井水:“不是水,是熬化的尸油。”
奚昭月这才注意到,那些"茶叶"根本不是植物,而是一片片干缩的人皮,叶脉是精心排列的血管纹路。更可怕的是,当她的影子映在"井水"上时,那些倒影竟然没有跟随她的动作,而是齐刷刷地露出诡异的微笑。
"镜冢的入口。"晏临霄的声音紧绷,“周玄用三百六十面镜子养蛊,这里就是阵眼。”
奚昭月突然想起爷爷笔记里的一句话:"镜非镜,水非水,破局需入局。"她深吸一口气,将青铜灯举到井口上方:“怎么进去?跳下去?”
"没那么简单。"晏临霄指向井沿某处。那里刻着一行小字:「双生祭,阴阳启,入镜者需留一魂」
"留一魂?"奚昭月皱眉,“什么意思?”
晏临霄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金瞳死死盯着井水,突然挥剑划破自己的手掌。金血滴入井中,黑"水"瞬间沸腾,浮出十几块八卦镜碎片,每块镜面都映出不同的场景——
有年轻时的爷爷跪在青铜祭坛前;有二叔偷偷调换茶罐;有阿姑的丈夫被青铜链绞断手指;还有…六岁的她坐在祠堂门槛上,接过二叔递来的绿豆糕。
"我明白了。"晏临霄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周玄的镜冢需要活祭,但入冢者可以选择——要么留下一魂,要么…”
"要么什么?"奚昭月追问。
晏临霄转向她,金瞳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要么留下一具肉身。”
井水突然剧烈翻涌,形成一个漩涡。漩涡中心升起一个青铜匣子,匣盖上刻着双蛇衔尾的图案,与他们在溶洞中发现的如出一辙。
"二叔的手艺…"奚昭月伸手触碰匣子,指尖刚碰到就缩了回来——匣子是温热的,像是有什么活物在里面。
晏临霄的剑尖挑开匣盖。里面铺着金丝帛,帛上放着半块发霉的绿豆糕,底下压着一张泛黄的纸条。字迹已经褪色,但依然能辨认出是二叔的笔迹:
「月丫头,若见此信,我已不在。周玄非人名,乃蛊号。六十年前化龙失败后,他将魂魄散入三百六十面镜子,每面镜都是他的分身。真身藏在——」
字迹到此中断,最后几个字被血污遮盖。奚昭月颤抖着拿起纸条,对着阳光想看清后面的内容,却突然感到一阵剧痛——纸条边缘不知何时变得锋利如刀,在她掌心划出一道口子。
血滴在青铜匣中,金丝帛突然燃烧起来,青白色的火焰中浮现出一幅地图——是君山镇的俯视图,但地形与现实中完全不同,更像是某种风水阵法的排布。七个红点特别醒目,分别对应着:祠堂、古井、茶园、老码头、青铜树、棺材铺,以及…
"水文站?"奚昭月皱眉,“为什么是水文站?”
晏临霄的金瞳微微收缩:“因为那里有全镇最深的水井。”
火焰突然暴涨,将地图吞噬殆尽。匣底露出一个小巧的青铜镜,镜面已经碎裂,但依然能照出人影。奚昭月凑近的瞬间,镜中突然伸出十几条青铜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住她的脖颈!
"昭月!"晏临霄的桃木剑斩向青铜链,却劈了个空——那些链子竟然是虚影。
更恐怖的是,奚昭月看到镜中的"自己"没有挣扎,而是露出诡异的微笑,嘴唇开合间吐出无声的话语。通过口型,她认出那句话是:
“来陪我喝茶。”
天旋地转。奚昭月感到一股巨大的吸力从镜中传来,她的意识像是被撕成两半,一半留在原地,另一半则被拖入镜中世界。最后的视野里,是晏临霄暴怒的金瞳和挥剑斩向青铜镜的身影…
黑暗。然后是刺眼的白光。
奚昭月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祠堂的天井里。阳光透过老槐树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飘着绿豆糕的甜香。这个场景熟悉得令人心颤——是她六岁那年的记忆。
"月丫头,发什么呆?"身后传来爷爷的声音,温和又慈祥。
她猛地转身,看到爷爷端着茶盘站在祠堂门口,盘子里是热气腾腾的君山银针和几块刚出炉的绿豆糕。老人的面容比她记忆中的更清晰,每道皱纹都透着慈爱,完全看不出青鳞的痕迹。
"爷爷…"她的声音哽在喉咙里。
"快过来,趁热吃。"爷爷笑着招手,“你二叔特意从镇上带回来的。”
奚昭月低头看自己的手——小小的,肉乎乎的,是六岁孩子的手。她应该感到恐惧,但某种温暖的力量包裹着她,让所有的警惕都变得模糊起来。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爷爷的左手小指上戴着一个青铜顶针,款式与二叔常年戴的那枚一模一样。记忆中的爷爷从不做针线活…
"茶要凉了。"爷爷的声音突然变得遥远,祠堂的光线开始扭曲。奚昭月眨眼的瞬间,场景突然切换——
她站在老码头的栈桥上,脚下是汹涌的暗流。二叔穿着那件熟悉的蓝布衫,正弯腰从水里捞起一个青铜铃铛。
"月丫头,帮二叔拿着。"他头也不回地递来铃铛,铃舌上沾着黑红色的黏液。
奚昭月没有接。她盯着二叔的后颈,那里有一道细小的青鳞纹路,正随着他的动作若隐若现。
"你不是二叔。"她后退一步,六岁孩子的嗓音说出冰冷的话语,“周玄在哪?”
二叔的动作顿住了。他缓缓直起身,转过来的脸确实是二叔的模样,但嘴角却诡异地咧到耳根:“月丫头,你小时候可没这么聪明。”
栈桥突然崩塌。奚昭月坠入水中的瞬间,看到水下悬浮着无数面镜子,每面镜子里都有一个"自己",从婴儿到二十岁,各个年龄段的影像应有尽有。而最深处的那面镜子里,周玄的青铜面具正缓缓浮出水面…
"啊!"她尖叫着挣扎,却呛了满口腥咸的湖水。
一只手突然抓住她的后领,将她猛地提出水面。奚昭月剧烈咳嗽着,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青铜平台上,晏临霄的金瞳近在咫尺,里面跳动着罕见的恐惧。
"你消失了三分钟。"他的声音沙哑,“我以为…”
奚昭月这才注意到,晏临霄的桃木剑插在那面青铜镜上,剑身周围蔓延出蛛网般的裂纹。镜中的"她"正在惨叫,皮肤寸寸剥落,露出底下青铜丝编织的筋骨。
"我看到了爷爷和二叔…"她喘息着说,“是镜蛊制造的幻象。”
晏临霄拔出桃木剑,镜面瞬间粉碎。与此同时,整个青铜平台开始震颤,井水疯狂翻涌,浮出更多镜子碎片。每块碎片上都映着周玄不同时期的形象——从年轻的道士到青铜面具人,再到最后那个浑身青鳞的怪物。
"他把自己分散在镜子里…"奚昭月突然醒悟,“所以才能活这么久!”
晏临霄点头,金瞳锁定其中一块特殊的镜片——那里面映着年轻时的爷爷跪在青铜祭坛前,后颈被植入青鳞的场景:“真身就在那里。”
他伸手去抓那块镜片,却在触碰的瞬间被弹开。井水突然暴涨,形成一个水幕,上面浮现出血红色的殄文:
「双生祭,阴阳启,出镜者需留一命」
"什么意思?"奚昭月看向晏临霄,却见他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镜冢的规则。"他缓缓道,"要么留下一魂永远困在这里,要么…"金瞳直视她,“我们中留下一个人。”
井水突然分开,露出一个旋转的漩涡。透过浑浊的水体,奚昭月隐约看到三百六十面镜子组成的巨大迷宫,每面镜子前都跪着一具尸体,有的是现代装束,有的则穿着几十年前的衣物。而在迷宫最深处,那口红漆棺材静静悬浮,棺盖已经打开…
"没有第三种选择?"她问,声音出奇地平静。
晏临霄摇头,金瞳中闪过一丝决绝:“我留下。”
"不行!"奚昭月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周玄要的就是点龙师的魂魄!”
"听我说。"晏临霄的声音低沉而急促,"我的半缕魂魄本来就在青铜灯里,就算肉身留下,也不至于魂飞魄散。但你不同…"他指向她锁骨处的青鳞纹路,“茶蛊已经侵蚀到心脉,再不找到解药…”
奚昭月突然笑了。那笑容让晏临霄怔住了,因为里面包含着某种他从未在这姑娘脸上见过的决绝。
"你忘了吗?"她轻声道,“我们可是血契相连。”
不等晏临霄反应,奚昭月已经抓起桃木剑,在自己掌心划出一道口子,然后紧紧握住晏临霄流血的手掌。两人的血交融的瞬间,青铜井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将整个平台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