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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无声惊雷

无声惊雷 棒仔 2023-12-16 21:34

就在我走到距离售票窗口的一个拐角的时候,我突然停了下来。距离我五米外站着的一个人,夺走了我全部的呼吸!别说他背对着我,就算他化成灰我也认得,因为他就是赵凯亮。他一身黑,黑色棒球帽,黑风衣,黑皮鞋,手里还抓着一个黑皮包。我躲进一个幽暗的拐角偷窥。很快,我就发现他是在等人,因为他的另一只手里捏着两张电影票。十分钟后,陈路易来了,穿着一件灰色的立领风衣,风衣高高的立领几乎遮住了他眼睛以下的脸。他一看到赵凯亮就问,那东西带来了吗?赵不答。陈大律师又抱怨为什么选在距离督导组这么近的地方。赵解释说,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陈大律师憎恶地瞪了赵一眼,与其并肩走进影院。

我匆忙从拐角走出,买了票,然后跟在他们后边走进了这家影院唯一的影厅。正在放一部黄色电影,画面不堪入目。我对这家影院佩服得五体投地,为他们能在与督导组这样接近的前提下,还这样明目张胆,有恃无恐的行为深表钦佩。

赵凯亮和陈路易在入口处,往最后一排张望。最后一排的正中间坐着一对正字啊拥吻的小情侣。看电影的人寥寥无几。除了那对小情侣,只有两个农民工模样的男人。他们坐在观众席的最中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大屏幕,目光贪婪。黑暗中充斥着浓浓的奶油瓜子的气味。

陈路易拉着赵凯亮坐到了第一排最右边。等他们入坐五分钟后,我才猫着腰,坐到了第三排的最右边。我蹲在座位的夹缝里,小心翼翼,紧张兮兮。

耳畔传来了几欲震破耳膜的电影原声!女人在尖叫,男人在喘息。而此时此刻,陈路易凑到赵凯亮耳边,正在窃窃私语!我只隐约听陈路易提起了邹倩倩,其余的便听不清。约莫两分钟后,赵凯亮和陈路易发生了争执!我从座椅的缝隙间看到,陈路易从赵凯亮手里夺过了那个黑皮包,打开后看了一眼,便狠狠地把皮包砸到了赵凯亮的脸上!随即,陈路易站起身,用手指指着赵凯亮的脸,吼了句“自寻死路”,便扬长而去。赵凯亮在座位上呆坐了一刻钟。一刻钟后,屏幕上闪出“谢谢观赏”,而赵凯亮则仿佛很是疲惫似的重重叹了口气,接着,他伸手揉了把脸,弯腰把掉在地上的皮包捡起,站起来往外走。半分钟后,我跟着他走到了厕所的门口。值得一提的是,整个影院十分简陋,所以男女公用一个厕所。厕所带一扇小门。赵凯亮关上了这扇门,而我就站在这扇门外,竖起耳朵,屏气凝听。

赵凯亮在厕所里接了一个电话,打了两个电话。首先,给赵打电话的人是肖楠,不过至于肖楠究竟所为何事,我就不得而知了,我只听到赵凯亮接连不断地应承,“是是是,肖大公子,您说的是……您说的是……今晚的事,我一定办妥……”接着,赵凯亮打给刚刚走掉的陈路易。他让陈不要生气,并让其尽快赶回影院,因为他保证,一小时后,必定向陈双手奉上“那个东西”,还说他已经跟肖楠通过电话,肖楠认为邹倩倩是螳臂当车,不值一提。他的第二个电话打给了蔡小花,他吩咐她把家里保险柜中的黑色塑胶本子立刻带过来。他说了保险柜的密码与这家影院的地址。

听到这儿,我整个人都亢奋了起来!因为我已从蔡小花以及吕佳婷那里获悉了那个黑色塑胶本子的秘密。是的,这本子就是当初陈路易唆使吕佳婷模仿我妹妹李平安的笔迹,用来向法庭证明李平安在自杀前就可能情绪抑郁的伪证。而这伪证的始作俑者,我现在几乎可以确定——赵凯亮!只能是赵凯亮!否则,怎么解释他将它锁进自家的保险柜;否则,怎么解释陈路易今天拿包砸其脸的行为?因此,至此,我,已经完全明白了这本本子对于赵凯亮的不可置疑的极其重要的意义,更明白了此时此刻正在我眼前发生的事实!一个可以为我左右的事实!啊哈,是时候用上那个小保姆了。看来,我之前耗在她身上的功夫,总算没白费。

我撇下赵凯亮,怀着激动、紧张又焦躁的心情,跑到电影院的门口。刚徘徊了一会儿,我就暗自低咒:“李富贵啊李富贵,你怎么这么笨哩?你干嘛非得傻站在这儿‘守株待兔’呢?你可别忘了,陈路易有可能到得比蔡小花更早!若是在这即将‘一决生死’的最后关头你功亏一篑,那你可就前功尽弃,什么都完了。李富贵啊,来,快振作一点,让你的头脑清醒一点吧!”这样想了片刻,我就沿着这条狭窄的巷子,也是从外边走向影院的唯一的通道,缓缓地、左顾右盼地往外走。最终,我在巷子口的一个馄炖摊前停住,我决定在这儿拦截蔡小花以及她手中的那本一旦我得到后,就能立即给予赵凯亮致命一击的本子。一想到过会儿,我就可以得报大仇,我就浑身发抖,并且觉得此刻等待的每一秒都是一种煎熬,一种折磨。我很想坐下来,大模大样,潇潇洒洒地吃碗馄炖,但是我压根没胃口。非但如此,被冷风吹了几分钟后,我就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劲。还没等到我摘下口罩,我就开始呕吐,吐得稀里哗啦,手脚发软。馄炖摊的老板嫌我弄脏了他摊位前的地方,还与我吵了一架。最后,为了尽快息事宁人,也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我掏出口袋里的一张百元大钞赔给老板。赔钱的时候,我又吐了两次。收了钱的老板拍着我的肩,笑吟吟地向我指了指他摊子的后边。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到一家药房。我走进药房买了一瓶止吐药,并且发现这家药房有个后门可以绕过外边的人民医院,通向另一条马路。

半个小时后,我等到了蔡小花,她背了一个白色帆布的背包。我盯着这背包凝视了三秒钟,然后把她拉到了馄炖摊背后的那家药房的后门外。

“富贵哥,你怎么会在这里?真巧啊!”她对我的出现大感意外,快活地冲我笑,不过很快就敛去笑容,神色变得犹豫迟疑,欲言又止。我瞥了一眼她的背包,深吸一口气,然后沙哑着声问她是否有什么心事。

她忸怩不安地望着我,突然害羞地低下头,蚊子哼般地道:“我的心事,你还不晓得么?”

我一边咒骂我自己不是个东西,一边上前拉住了她的手。“小花,你该相信你自己,因为你没有看错人。”

“富贵哥,你……你说什么?”她用一种不可置信的惊喜的目光凝视着我,将我的手紧紧抓住,“富贵哥,你能把刚才的话说得……再明白一点么?”

“小花,我的心意,难道你现在还不明白?”

“老天爷!老天爷!我……我这不是在做梦吧!啊,即使是一场梦,我也不要醒来,永远都不要醒来!”她抓着胸口的衣服,手指发颤。

于是,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接下来,我只用了不到五分钟以及一个令我极不情愿的吻,就把那本黑色塑胶本子搞到了手。随即,我与蔡小花从药店的后门分别从两个相反的方向逃之夭夭。

值得一提的是,当蔡小花从白色帆布包里取出这本子的时候,突然跟我说,昨天好人伯伯又在抚摸这本子,一边摸一边念叨,而且好像在念叨一个人名。“一个人名?谁?”我心慌慌地问。然而这个小保姆却咬着嘴唇,说没听清。这塑胶本子外套的黑与布包的白形成的颜色的强烈对比,让我产生了了些许联想。首先,布包的白让我一下子想到了李平安,她平常总是一身白。一想到这儿,我就心如刀割。自然而然地,我又想到那个混蛋,想到他今天穿的一身黑,然后莫名其妙的又联想起下午那张我刚刚交到凯迪酒店里的U盘。那张U盘也是黑色。还有,凯迪酒店外壁贴的大理石瓷砖全是白色的,仿佛皑皑白雪,纯洁无暇,没有一丁点儿的污渍……话说回来,去年圣诞节那晚,不是也下了雪么?啊,那天的雪好大,银装素裹,满地洁白,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不过,当我用那把水果刀捅进那个混蛋的心脏的时候,我的耳边又突然变得闹哄哄的,在那个刹那间,仿佛有成千上万的汽车加大了油门,一并在我的耳膜上碾压而过……我不再想下去,斩断思绪,我抓紧本子,拔腿飞奔。

我又回到了东郊那个我曾藏身的小旅馆(我之所以选择住这儿,就是出于蔡秃头等人已经来过这儿搜查我的考虑,在我看来,在我抢走这日记底稿后,急于找我的他们,或许不会再注意这家小旅馆。),不过,我住的不是原先二楼的房间,而是一楼最东边的房间。我用了整整九十分钟、近乎贪婪地阅读这本日记底稿。读完,不禁大失所望。因为,正本日记根本不值一读,其内容几乎与吕佳婷誊抄的、向法庭提供的那本伪证如出一辙,完全一致。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日记里写的都是十分压抑与郁闷的感受。按照这本底稿的描述,李平安在自杀前,就有了趋向抑郁症的症状。而这,恰恰是我完全不能接受的。因为这完全是在撒谎,谎话连篇!那么,事情的真相又是如何呢?还是不得而知。当然了,刚翻开这本子的第一页,我就认出了赵凯亮的笔迹,而这种行云流水又略带草书的字体,则必定是吕佳婷这个小女孩儿所不能模仿的。简单地说,这本子无疑就是最有说服力的罪证!有了它,我就能掐住那混蛋的死穴,打蛇打七寸。不过,与此同时,一连串的疑问又在我的脑海里翻江倒海,我不禁自问:如果李平安当时并非忧郁并非感到压抑的话,那么她真实的内心世界又是怎样的?她是怎么看待我这个哥哥,又是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赵凯亮的?还有,最终,导致她自杀,压垮她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又是什么?这些秘密,现在,还有谁知道?是吕佳婷,还是赵凯亮?啊,老天爷为什么不长眼呢?为什么不让那个混蛋当场死掉呢?如果他死了,或许就不会发生这之后的许多事,或许我此刻就能像任何一个自以为已经报仇雪恨而不再有任何疑虑的普通杀人犯那样,待在看守所或监狱的铁笼里心安理得地等死了。然而,这一切又有什么好埋怨的呢?还是回到当下,回到眼前吧,李富贵,你瞧瞧,瞧瞧你自己现在手里握着的是什么?

我意兴阑珊地把日记翻得哗啦啦直响,突然,本子外边的塑胶封皮滑落,本子“啪”地一下掉在地上。本子背面朝上,而这背面划满了密密麻麻的“正”字,末尾的正字没有写完,只呈现一个“T”字。我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这些“正”字看起来异常的亲切,“不过,这又能说明什么呢?要知道,这看上去十分古怪。”喃喃自语着,我把本子重新装进塑胶封皮套好。墙上的钟指向六点,距离依依所说的她与那位客人约会的时间剩下约莫三个小时,而我却仍然不知道约会的具体地点!(依依原本冲我晃的那张房卡,我并没有看清,故而也就不知道她今晚即将赴约的宾馆所在)而这,恰恰是最要命也最让人着急的。我抓耳挠腮,我捏自己的脸掐自己的腿,急得团团转。过了一会儿,我又突然坐在床上,陷入沉思,我在思索此时此刻可以帮我第一时间查到今晚那约会地址的人选,然而,我却找不到任何合适的人选。我抓起了手机,想豁出去,手机开机直接打电话给依依询问,但是,一看到手边那本黑色塑胶本,我又不得不重新放下手机。如此几次三番之后,我一动不动地躺到床上,近乎绝望。最终,感情战胜了理智,我还是按下了手机的开机键。

半个小时后,我抓着手机仿佛一条刚下油锅的活鱼似的,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我收到了来自依依的短信——凯迪宾馆308

“怎么会是这家宾馆?”这个问题,让我一连自问了两遍,但我最终百思不得其解。

走出小旅馆,我在一家便利店里买了个小背包,然后把紧紧夹在胳膊下的那本黑色塑胶本小心翼翼地收进背包里。

晚上七点半,我站到了凯迪宾馆的门口。一辆警车正停在这儿!我吓出了一身冷汗,跑到附近的一片假石山后蹲下,浑身打颤。过了一会儿,我探出头,朝外望——垂头丧气又喋喋不休的陈路易正被两个官员模样的人夹在中间,从宾馆里走出。陈路易在叫骂着邹倩倩,说他完全看低了这个小律师,完全看走眼了。这位曾在本市神气活现又不可一世的大律师最终被警车带走。两个一高一矮的官员在门口望着远去的警车,彼此摇了摇头。

我在旁边那小巷里的电影厅里度过了约莫一个小时。而这一个小时,竟比我待在看守所以及监狱医院里的那段时光都要难熬!在此期间,我胡思乱想。一会儿想依依可能这会儿正坐在梳妆镜前,为着今晚的约会精心打扮。她可能正在抹口红,而她每涂抹一下,眼里的不安就会更凝聚一分;一会儿想这会儿找不到我、可能已经急疯了的赵凯亮或许已在慌慌张张地收拾行李,他装满品牌衣服的衣柜已被翻得乱七八糟,他准备逃了;一会儿又想,蔡小花或许正坐在某个路边摊旁,一边呼噜呼噜地吃着晚饭,一边想着我对她发下的山盟海誓因而正咧着嘴一脸蠢相地傻笑。最后,我实在想累了,就迷迷糊糊起来,一片朦胧中,一个男人高大的背影浮现在我眼前。凭直觉,我一下子就知道他是今晚约了依依的那位客人。虽然他一直背对着我,但是背影轮廓却变得越来越清晰。令人感到奇怪的是,他竟也是一身黑,黑色棒球帽,黑风衣,黑皮鞋……我睁开眼,醒了过来。一种异样的、仿佛冰棱从领口钻入的感觉袭击了我。我打了个寒颤,接着,我哆嗦着手指摸了摸背包里的本子,然后走出影厅,一路小跑着来到凯迪宾馆。此时,正是晚上八点五十。

五分钟后,我敲响了308房间的门。门开了,而我望着面前的人,完全目瞪口呆!因为这不是别人,而正是我的冤家对头赵凯亮!四目相对,他率先开口。

“如果你不想督导组的人现在就把我抓走,那么,你最好赶快进来。”赵凯亮朝我古怪地一笑。

我走进房间,带着一颗因被骗而愤怒得几欲爆裂开的心,坐到了临窗的椅子上。“赵凯亮,你骗了我!”

“没错。”他在我斜对面的床尾坐下,神色慵懒且疲惫,“就像你此刻看到的这样,今晚,不会有急不可耐的色鬼来这里!柳依依当然更不会来。而所谓的桃色交易,说白了,也只是为了诱你这上钩而布下的局!”

“你的意思是说,依依提到的‘那位客人’只是个幌子?”我气炸了肺,低吼着。

赵凯亮得意地笑,跷着二郎腿晃了好一阵,才停下来伸手摸起微凸的肚子,“不只是这色鬼,就连我们把柳依依招进‘皇冠’,也都是为了你!为了此时此刻!嘿嘿嘿,李富贵,你的面子可真不小呢!”

“你一直都对我意图不轨?”我的声音沙哑而颤抖。成为网中鱼的感觉令人相当地不愉快。

赵凯亮嘿嘿嘿地冷笑,他改变了坐姿,双腿平放,身体后仰,双手撑在背后,然后带着一种异样的鄙视的神情冲我挤眉弄眼,“应该说,是你李富贵一直都在对我意图不轨,磨刀霍霍吧。嗯?难道不是吗?”

“废话就别说了,够了,真的够了!”我火冒三丈,恼恨自己的好骗与愚蠢。

赵凯亮突然抛给我一个黑色的东西。我伸手接住,只看了一眼,便登时手脚冰凉,如坠冰窟。这东西竟是那个“临别礼物”,那张黑色的U盘。“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的声音颤抖得好像不属于我自己。

“这是肖老爷子的主意。他让人守在了督导组的房间外,拦截下了这张U盘。不过……不过却是大意失荆州。”

“什么意思?”

“他拦下了你这张U盘,却没拦下邹倩倩给督导组人发送的邮件。”

“邹倩倩?”我重复的同时,回想起在影厅以及刚刚在凯迪宾馆门口,陈路易对我这位前任律师的咒骂。

“嗯。邹倩倩不知从哪儿,搞到了一张集装箱的照片,而这照片的作用虽不如你的U盘,但也揭开了冰山一角。她把这照片发到督导组的电子邮箱上之后,就打电话通知了陈路易。要知道,无论私交还是同仁,他俩的关系都很不错。所以,陈路易顶不住压力前来自首。另外,肖家老爷子,肖大公子现在自然也是在劫难逃……当然了,还有钱为民,还有我自己……嘿嘿嘿!”末尾的冷笑声十分异样,听得我毛骨悚然。

我不耐烦了,“赵凯亮,我们现在不谈别人,我们就谈你我,谈你我之间的新仇旧恨。你直说吧,你今天把我找出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刚说完,我就察觉自己说了蠢话,然后立即抓起身后的背包,紧紧地用力地抱在怀里。

“嘿嘿嘿,真是的,你何必这么紧张呢?要知道,我们可是老熟人了。因此,可以说,我们对彼此的想法都是十分了解的……所以,所以嘛,我就不和你绕圈子了,我今天把你叫出来,就是为了要回那本子,并且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什么‘交代’?”

“关于这,好像就不是你李富贵应该关心的事情了吧。来,我们换个话题,我们说令妹,说李平安……”

“住口!你根本没资格谈她!要知道,是你毁了她,是你逼死了她!你是幕后黑手,是真正的杀人凶手!”我歇斯底里地发作了,我从椅子上跳起,一把揪住了男人的领口。我把他按在床上,猛掐他的脖子。他奋力挣扎,抓我的手,踢我的后背,但都无济于事。他的脸色渐渐发紫,呼吸也急促了。就在这时,一种奇怪的、凭我一己之力难以违背的力量俘获了我,我不能抗拒它。我松开了手,跳下床,转过身,望着床上不住喘气与咳嗽的男人,说出我心底最大的疑问。“你告诉我,李平安究竟为什么要自杀?”

“因为她爱我。”

“放屁!放你妈的狗臭屁!”我又暴跳如雷,并且俯下身,冲向男人想要再把他暴打一顿,但是,他逃开了,他朝我丢枕头,然后有些笨拙地蜷缩着身体靠在床头。他呼哧呼哧地喘气。看得出,他现在的身体大不如前。

“李富贵,我们暂时休战,休战,好吗?”

“可以。不过,你得先回答我刚才那个问题。”

“我说了,已经说过了!平安她爱我……”

“还敢胡说?”我攥起拳头,在空中用力挥舞。

“不,我说的是事实,都是事实。而且,有凭有据。不知你发现了没有,就在那个本子的背面……”

“我看到了,背面划满了‘正’字。”

“是的,这‘正’字就代表着李平安对我的感情!因为这些‘正’字都是她亲手画上去的!我们每见一次面,她就画上一笔,见五次面,就正好画一个‘正’字。”

“这不可能!”我大叫。

“事实毋庸置疑。”他也嚷嚷了起来,神情异乎寻常地骄傲。

我不由愣住。好半天没说一句话。过了会儿,我蓦地问,“李平安为什么会爱上你?”

“这就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了,不足为外人道。”

“你说什么?你竟敢说跟我这样的话?”

我抓着手里的枕头抛出去,枕头砸中他的头。而他却处变不惊地一本正经地端坐。他的眼睛突然变得无比灼热。“李富贵,你知道吗,逼死李平安的罪魁祸首,其实另有其人……”

“谁?究竟是谁?”我咬牙切齿,攥紧拳头。

“吕佳婷。”

“胡说八道!”不过,我刚叫完,就回想起雷子在东郊小树林最后转告我,说吕佳婷说她对不起我的话以及之前吕佳婷在提到李平安时表现出的失控的情绪。噢,老天爷!难道……现在赵凯亮说的是真的?这,真的可能吗?

我双手捂住脸,接连做了三次深呼吸。然后,我让赵凯亮拿出证据来证明这听起来荒谬的真相。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信封丢给我。拆开信封,我抓着一张薄薄的纸一口气读完。信的内容如下:

李平安:

我恨死你了!

因为你拥有我没有的一切,尤其是你现在还有一个——用你那装腔作势的原话说,就是——“如父亲般温柔的情人”!你怎么可以这样不顾我的感受说得这样随便,这样甜蜜呢?要知道,你这是在亵渎“父亲”这个人世间最让人尊敬、最让人崇拜的称谓。当然,你当然明白不久前在我刚刚经历了怎样的悲痛……而我们之所以会吵架,也恰恰是因为这件事!说到底,都是因为你,因为你那烂好人的同情心!而对此,我压根不需要!你的虚情假意让我想吐,让我浑身哆嗦。当然,在我哭得最伤心的时候,你的那些安慰也的确起了一点作用。

不说这些没用的了。我们来说正事。正事就是,我想让你在即将到来的圣诞节前,做出选择。你究竟是想继续维持我们的友谊,更看重我我,还是更在乎那个体贴你、爱护你、真心关怀你,乃至于把你捧在手心里的男人?嘿嘿,就看你怎么选了!关于这件事,你可要想清楚。因为,你若一旦头脑发热地选择了后者的话,我就一定会把“赵凯亮”这个名字告诉你哥哥!显而易见,后果会相当严重(因为我已经打听到赵凯亮与你哥哥交情很好,因此,你哥哥知道你的秘密后,脸上会呈现怎样的表情……嘿嘿嘿,关于这,你就自己好好琢磨吧)。

吕佳婷

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失魂落魄。信从我的指间滑落,仿佛一片秋天的落叶悄然无息地掉在地上。突然,我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事情似的,猛地哆嗦了一下。沉默五秒钟后,我的声音仿佛不属于我自己。“平安她……接到这封要挟信后,心情一定极端矛盾……”我浑身发抖。

“是的,她一定痛苦极了。”赵凯亮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空气中的某个点,神色木然,“一方面,她不想舍弃吕佳婷这个唯一的朋友;另一方面,她又被害怕占据了整个身心!她太害怕了,害怕我和她的事被你这个当哥哥的知道!更让她愁断肠的是我的处境!她必定曾为我担忧,担忧我无法面对你李富贵,担忧我可能会在业内失去名誉!这是必定的,因为我太了解她了,她心细如发,而且凡事喜欢想得太多太全太细……一句话,她为我顾虑得太多,太周全了。结果,钻了牛角尖!更让我心碎的是,整个要挟信事件,她从头到尾都对我只字不提,直到刚刚,这个谜,才暴露出来……你知道吗,出事前几天,她对我特别温柔,每天都对我笑,虽然笑得有些勉强,让人心生怀疑,不过,我却放过了这丝异样。我虽然觉得她有心事,但是没想到是这种生死攸关的大事!我……我大意了!太麻痹大意了!”他从床上爬起,走到我身边,将我从地上拉起。“李富贵,你还什么想说的吗?”

“我只有一个疑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封信的?”

“陈路易来这儿自首前,把这封信交给了我。而他,也是刚得到这封信没多久。”

“那么,那么基于这个事实来看,是否意味着,之前我们之间的种种都只是……只是……”

“不,你我之间并非只能用‘误会’一词来概括,”他仿佛会读心术似的一下子读出了我的想法,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用异常低沉的声音告诉我,本来他布局诱出我,是为了激怒我,准备让我对他再度动粗以便让陈路易再把我送进大牢,以绝后患。但是现在,吕佳婷的这封信,让他完全改变了主意。

一片混乱闯入我的脑海!许多琐屑的的念头好像雪花片似的纷杳踏来。我想到了去年圣诞节那晚我是怎样抓起的那把冰凉的水果刀;幻想出奄奄一息的赵凯亮浑身插满着管子躺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一动不动;想起了吕佳婷那双近乎阴险又狡诈的眼睛;最后李平安份外快活又带着神秘光彩的笑脸又倏忽一下闪过……

发呆了约莫两分钟。两分钟后,我打开背包,把那本黑色塑胶本子交给了赵凯亮。他仅用了五分钟,就把那本子撕得粉碎。最后,他抓住了不太好撕碎的本子的背面,也就是一张硬纸板,紧紧地握住。

“一切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你说得对,李富贵,我是个混蛋,大混蛋!”说完,他绕过我,走到窗边,从敞开的窗户里跳了下去。而我则愣在原地,一直等到窗外传来路人的尖叫才从一片震惊中回过神。

我连忙跑到窗口往下看:赵凯亮倒在血泊中,吐着血,似乎尚未断气。他周围簇拥了一群人,人们举着手机对他乱拍。宾馆的几个保安试图拨开人群,但是根本无能为力。这时,我突然发现,赵凯亮的一只手仍握着那张硬纸板(也就是李平安画满“正”字的本子的背面),他的手还在不停地颤抖。

霎时间,我整个人仿佛被电击中,突然想到蔡小花对我提到过的好人伯伯在抚摸那本子时会念叨的一个人名。现在,这个人名还用问吗?我狠狠地哆嗦了一下。

七嘴八舌的吵嚷声渐渐传来,但是,我已置若罔闻。一时间,我想到了不可复生的李平安,也想到了可能此刻与我相距并不遥远的柳依依,最后,我关上窗,把那张U盘丢进洗手间的马桶冲掉。然后,抬起头,以前所未有的一种崭新的心情,走出了房间。

门被用力关上,发出一声略显低沉却又十分果断的声音。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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