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南阳丰脑海中浮现一幕幕与梅始华在一起的画面。
小丫头背着竹篓跟在他身后,蹦跳着踩石块过河。她在武馆养伤时,他总隔得老远悄悄地观察她望向窗外时平静的面孔,觉得怎么看都不够。从今往后,这般光景再也不会有了。
另一头,传来池震天惊慌的声音:“荣兄!荣兄!”
荣九世消耗过度,身体渐渐软了下来,相比屠佛,他显然更脆弱。池震天顿时心生怒火,一掌拍飞屠佛,抱着荣九世愤怒地看着屠佛爬到驼峰身旁才甘心合眼。
“池兄,我好疲惫……池兄,很遗憾,不能与秋河讲赵将军的事迹了。”荣九世颇感悲伤,忽地似瞧见什么人,露出一丝笑容道,“龙泉,你们来了……”
据说人死之前,会回忆一遍自己所有的过往,如电影镜头般“咔咔”迅速闪过,并且脑海中会闪过一些人的面孔,也不是很多,就只是自己心中最重要的那些人。
天旋地转。墓室发生震动,震感逐渐剧烈,所有物品猛烈摇晃,金银器具四处直飞,发出嘈杂的“当啷”响,掉了不少碎石,“死门”也在慢慢下降。
司马冠虽停了下来,整个人却像被吸光了血气,发丝全白,面色凝重,身体似滩泥般滩在地上,心中知道墓室要塌了,却只能艰难地挪动身子往“死门”逃。
晏天清提醒池震天:“定是由于血玲珑被世俗之血污染,加之打斗触动了‘死门’的机关,这墓要塌了,你们快从死门那边出去,别管我……记得,把荣兄也带出去。”
池震天依言,一个肩膀扛起荣九世,另一个肩膀扶着晏天清,咬紧牙关站起来,道:“晏兄,我不会扔下你们自己逃走。咱几个是朋友,要走一起走!”
晏天清深受感动,不再出言相劝。但见南阳丰深陷徒弟和好友的离世痛苦不已,丝毫不为所动,只好让池震天出言逼他一把,否则就要活埋于地下,连个尸体也找不到了。
“南老怪,你振作点,颂雪还等着你出去。你若也死了,她可一个至亲都没了!”
“颂雪……呜呜呜……还有颂雪,她还在等我。”南阳丰恍惚着起身,忽地又蹲下背起梅始华的尸体,路过匍匐逃生又丢不掉血玲珑的司马冠,将他一脚踹进了正殿中心。
“你们不是想要血玲珑?今日老子就成全你们,与血玲珑永世呆在一起!”
司马冠怒瞪着他,却是毫无办法,连动不能再动,只能目瞪着他们奔向“死门”。
“南兄,快过来,门要关了。”池震天已将晏天清背到门外,正全力撑起石门。
“轰”地一声巨响,石门彻底关闭。这一关,三位师父心中竟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大半生的恩怨情仇,皆在这道门关闭的那一刻,全部结束了。但同时,他们也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墓道仍在晃动,碎石不断砸落在他们身上。南阳丰和池震天不禁皱紧眉头,憋着一口气加快步伐,在摇晃中按原路返回。途中经得晏天清的指点,最终顺利看见了出口。
“师父,是师父!他们出来了!”南颂雪的声音从外头远远传来。
洞口的火光陆续照亮前路,南阳丰和池震天分别瞧见,南颂雪、池秋河、桃源和墨一挤进墓道,从自己手中接过了晏天清和两具尸体。
他们刚走出墓道,身后发出“轰”的巨响,洞口彻底被封。
“荣兄!”桃源得知荣九世不幸离世,悲恸不已,一声叫唤,传遍山野。
“师姐!”这头南颂雪抱着梅始华的尸体,得知她为救师父而丧生,忍不住嚎啕大哭。
三个月后。中秋前夕,花好月圆。
太极武馆和雷火武馆屋檐下悬挂着红灯笼,炮竹声“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今日是池秋河和南颂雪大喜的日子。婚礼定在后山举行。
在此之前,他们力说两位师父长达半个月,两家人才同意在武馆后山那片竹林的旷地举办婚礼。原本师父们认为此乃一生一次的人生大事,加上他们的身份,定会来许多重要宾客,必须办得隆重。但两位新人只希望邀请自己最重要的人,举办一场属于自己的婚礼。
倘若台上新人说尽肺腑之言,台下却无人认真听,不能共享喜悦,他们宁可不办。至于隆不隆重,并不重要。毕竟,这不是做给别人看的事情。
夜已深,雷火武馆仍未熄灯,南颂雪不知是太紧张还是太兴奋,辗转难眠。
“怎么还不睡?”南阳丰敲门进来,在她对面落座,笑道,“舍不得师父?”
“师父……”原本在笑的南颂雪,听到这句话,瞬间两行眼泪掉下来。
虽说南阳丰不是南颂雪的生父,但二十多年来,他如师如父养育她,给予她最大的支持。小时候,她习武没天资,他从不责骂。她被人欺负,他第一个站出来保护她。长大了,她想留学便让她去留,想去香港做差便让她去,想嫁给谁,只要对方是良人,两人相爱,便尊重她的意愿。从小到大,她永远有如朋友般的师父当背后的靠山。
南阳丰视她如珍宝,岂会不知她心中所思所想?当下宽慰道:“傻丫头,又不是生死离别,离得这么近,天天都能见到呢!别担心师父,你有秋河,师父也有朋友呀!”
第一次女儿出嫁,他心中亦是万般不舍得。但他知道,那是情绪,不应成为孩子放手追逐幸福的绊脚石。池家早早送来礼金,又将达官贵族送的稀罕珍贵的滋补养生品全送到了南家孝敬南阳丰。他看到池家的诚意,加之平日两家有往来,才放心她嫁过去。
“师父,你真是世上最好最厉害的师父。颂雪实在是三生有幸,才能成为您的徒弟、您的孩子,往后颂雪也会一如既往地孝敬您,常回来陪您,颂雪保证!”
“好!好!为师相信颂雪……”南阳丰拍拍她的手背。
“君子一出,驷马难追!”两人不约而同地齐声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嗯……”南阳丰拾起她手边的喜帖,疑惑道,“池老怪怎会写如此好的证词?”
南颂雪也看了一眼,喜帖上字体潇洒呈竖行,寥寥几句证词,却将师父的祝福都写出来了: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虽不是桃花盛开的日子,但月圆之日,为师更喜欢。颂雪,为师这一生好自由,爱游行天下,没有婚育经验,不会教你为人为妻的道理。为师只会祝福你,永远自由快乐。”
南颂雪心头一暖,又被感动。她知道师父,只希望她此生都能做自己。
游遍天下,乃侠客之行。倘若没有爱上池秋河,她老了定也是个云游四海的酷酷的老侠客。人生不是只有结婚生子才叫圆满。活得痛快,比圆满更圆满。只不过撞见爱情,得到真正的爱,此等极小的机率降到她身上,她想好好珍惜。
这一夜,和着秋夜的晚风,她睡得很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