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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潮

夜繁 著
  • 都市娱乐

  • 2025-04-24

  • 100.2万

第1章:浊浪

怒潮 夜繁 2025-04-24 19:09
河岸边的芦苇在七月的热风里簌簌作响,裹着死鱼腥臭的浊气扑面而来。张明远被村民揪住领口时,余光瞥见担架上那张青紫色的小脸,六岁男孩的指甲缝里还嵌着河滩上的黑泥。他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喉管里泛起的酸涩和弥漫在空气中的腐臭味搅在一起。
"你们这些吃人饭不干人事的畜生!"裹着褪色蓝头巾的老妇人突然扑上来,枯枝似的手指在他制服前襟抓出五道白痕。她布满血丝的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我孙子早上还给我唱《小燕子》…”
张明远被推搡得踉跄后退,后腰撞在勘测箱的金属棱角上。二十米开外的河面上,成片的鲢鱼翻着白肚随波起伏,被烈日晒得发胀的鱼尸在桥墩处堆积成令人作呕的灰白色肉丘。他看见同事小赵正艰难地护着采样瓶,两个赤膊的村民正揪着他的胳膊往河里拖。
"都住手!"张明远提高嗓音,掌根重重拍在生锈的护栏上。金属震颤的嗡鸣让场面短暂凝滞,他趁机掏出工作证举过头顶:“我是市环保局监察支队张明远,现在需要…”
话音未落,装着半瓶河水的玻璃容器突然在脚边炸开。混着暗绿色絮状物的液体溅上裤管,张明远看着那个双目赤红的男人举起第二支采样瓶,认出这是三个月前在信访办见过的造纸厂工人王建军。
"上次你们就说整改!"男人嘶吼时脖颈青筋暴起,采样瓶在阳光下折射出危险的冷光,"现在连自来水都不敢喝,我儿子…"他的声音突然哽住,布满老茧的手指向担架方向颤抖,“喝口河水就没了!”
闪光灯在人群外围此起彼伏。张明远瞥见某家自媒体的话筒已经伸到担架上方,镜头正对着男孩肿胀的嘴唇特写。他不动声色地挪动脚步,用身体挡住记者拍摄尸体的角度,后颈渗出细密的冷汗。
“王大哥,让法医做尸检才能…”
"你们又想销毁证据!"披麻戴孝的妇人突然尖叫着扑来,张明远下意识抬手格挡,却在触到她枯瘦腕骨的瞬间卸了力道。这个动作让他左侧脸颊结结实实挨了一记耳光,金属框眼镜斜飞出去,在水泥堤岸上擦出刺耳的刮擦声。
混乱中,警笛声由远及近。张明远摸索着找回眼镜时,看见支队长郑国强的黑色奥迪碾过河滩碎石。五十岁的老领导下车时特意将警服外套最上方的纽扣系紧,银灰色的发丝在热浪中纹丝不乱。
"老乡们,市领导高度重视…"郑国强洪亮的声音穿透哭嚎,他弯腰扶起瘫坐在地的老妇人,布满老年斑的手掌在她手背上轻拍两下。张明远注意到支队长西裤后袋露出的牛皮信封一角,那是他上周亲自送到局长办公室的河水初检报告副本。
当穿着白大褂的法医试图靠近担架时,郑国强突然侧身挡住镜头:"家属情绪激动,尊重民俗更重要。"他转头看向张明远,镜片后的目光像裹着冰碴的深潭,“小张,带人回局里写报告。”
“可是支队长,现在应该…”
"市里正在创建文明城市。"郑国强打断他的声音不高,尾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几个便衣警察不知何时出现在人群外围,正低声劝说扛摄像机的记者删除素材。
张明远弯腰捡起半浸在污水里的采样瓶,玻璃裂纹中渗出的液体在烈日下泛着诡异的荧光。他想起三个月前的雨夜,当他把化工厂偷排废水的证据摊在办公桌上时,郑国强用钢笔尖点着检测数据说:“整改需要时间。”
河对岸化工厂的烟囱仍在喷吐灰雾,张明远摸到制服内袋里那张被体温焐热的存储卡。那是污水处理厂老周临调岗前偷偷塞给他的,说里面存着去年整改前的原始监测记录。
"张科,您脸色不太好。"实习生小林递来矿泉水瓶,被晒得发烫的塑料瓶身凝着水珠。张明远摆摆手,目光扫过车载监控的红色光点。他能感觉到郑国强正在后视镜里观察自己,就像半年前在城西垃圾焚烧厂那次突击检查。
回到局里已是暮色四合。张明远借口取文件折回三楼档案室,钥匙插入199号档案柜的瞬间,指尖传来细微的黏腻感——锁孔里凝固的蜡油在应急灯下泛着冷光。他攥着空荡荡的档案盒站在铁柜前,听见身后传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去年云河水质突变那次的检测报告?"技术科的老吴斜倚在门框上,手里转着的U盘吊坠是个咧嘴笑的卡通河马,"听说服务器升级,电子档也没了。"他忽然压低声音,下巴朝窗外停车场方向扬了扬,“那辆雷克萨斯上周来过三次。”
张明远摸出震动的手机,微信对话框里躺着老周发来的模糊照片:某份盖着红头文件的协议书,签字栏"郑国强"三个字龙飞凤舞。窗外突然炸响惊雷,夏季暴雨的气息混着汽车尾烟漫进窗缝,他在雨幕中看见行政科的小刘正冒雨往郑国强车里塞纸箱。
当夜十一点十七分,张明远蜷在监控死角的楼梯间,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出眼下的青影。老周传来的视频里,戴着安全帽的工人正将暗红色废水引入应急雨水管道,镜头右下角日期显示是环保局验收合格的三天后。
"张科,值班室说云河下游又发现死鱼群。"小林的声音从消防门外传来,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清亮。张明远熄灭屏幕,摸到口袋里那枚河马吊坠U盘——老吴下班前"不小心"遗落在他办公桌上的。
暴雨拍打着市局大楼的玻璃幕墙,张明远望着自己映在窗上的影子。制服肩章的三道银杠在闪电中忽明忽暗,像横亘在浊浪里的最后一道堤坝。
暴雨将云河下游的芦苇荡砸出千万个泥坑,张明远深一脚浅浅踩在河滩上,防水手电筒的光束刺破雨幕,照见岸边新翻的泥土里半掩着几尾僵直的鲫鱼。小林哆嗦着撑开采样伞,雨水顺着透明塑料布汇成溪流,在他冻得发青的脚踝处积成水洼。
"死亡时间不超过六小时。"张明远蹲身拨开鱼鳃,指腹触到鳃片残留的滑腻感。紫色瘢痕沿着鱼腹蔓延,和上游死鱼的症状如出一辙。他摸出密封袋正要取样,身后突然传来铁锹拖过碎石的摩擦声。
十几个披着塑料布的村民从雨幕里钻出来,为首的壮汉将铁锹往泥地里重重一杵:"又想偷摸销毁证据?"张明远认出这是下游李家屯的治保主任李铁柱,去年河道清淤时还帮着维持过秩序。
“李主任,我们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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