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轨迹图

督导组的档案灯管在凌晨两点发出轻微嗡鸣，张明远盯着玻璃墙外的梧桐树影，看见嫩叶在夜风中摇晃出类似心电图监测的波纹。技术员小陈突然撞开门，怀里抱着冒热气的打印机，墨盒在奔跑中漏出的蓝黑色墨迹，在瓷砖地面拖拽出扭曲的河流形状。
"存储卡里的云端备份恢复了！"小陈的眼镜滑到鼻尖，手指在键盘上敲出密集的嗒嗒声，“这是三年来滨江流域所有企业的排污监控日志。”
屏幕上的数据流像黑色潮水漫过整个投影幕布，中年组长捏扁了喝空的咖啡罐。当某个加密文件夹被破解时，会议室突然陷入死寂——二十七个标着"绿化工程"的子目录里，藏着跨省非法转运危废的GPS轨迹图。
"立即联系邻省环保厅！"组长抓起红色座机，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要特警护送这些证据！”
张明远摸到制服口袋里半融化的薄荷糖，甜腻的清凉勉强压住胃部翻涌。他看见窗外树影间掠过两道车灯，黑色轿车在拐角处突然加速，轮胎碾过窨井盖的哐当声惊飞了夜栖的麻雀。
"张科长，有群众找你。"值班警员探进头时，制服领口的纽扣系错了位置。
信访大厅的白炽灯管下，穿褪色工装裤的男人正在搓手，掌心的老茧摩擦出沙沙声。张明远认出这是化工厂锅炉房的李师傅，上个月例行检查时对方总是低头盯着压力表。
"俺闺女在ICU躺七天了。"李师傅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缝里的煤灰蹭在袖口，"医生说是什么重金属中毒…"他哆嗦着掏出个用保鲜膜裹着的U盘，“这是王总工跳江前塞给俺的。”
U盘插进电脑的瞬间，自动播放的监控视频让所有人屏住呼吸。画面里郑国强正在VIP包厢举杯，化工厂董事长将牛皮信封推过转盘："新港区那块地…"玻璃转盘折射出信封里的金条反光，日期显示正是龙湾村癌症普查报告被归档的第二天。
"王总工上个月检修排污泵，发现他们在修改在线监测数据。"李师傅的眼泪在皱纹里积成小水洼，"他让我把这个交给…"哽咽声突然被手机震动打断，来电显示是邻市的区号。
张明远刚接通视频电话，就看见穿防护服的技术员在暴雨中嘶吼："危废填埋场发生泄漏！"镜头剧烈晃动，浑浊的泥浆正从伪装成绿化带的塑料膜下喷涌而出，“下游三个自然村已经…”
刺耳的警报声撕裂夜空，组长扯下墙上的应急地图："通知消防总队带活性炭围栏！"红色马克笔在地图上圈出流域图时，张明远注意到某个标着"生态公园"的位置——那是郑国强女婿开发的房地产项目。
暴雨砸在防弹车顶的声响像密集的鼓点，张明远跟着特警支队冲进化工厂核心区时，看见监控室里闪烁的雪花屏。穿皮夹克的摩托车青年正用液压钳剪断服务器机柜的锁链，染血的绷带从袖口露出半截：“他们在远程销毁数据！”
"接备用电源！"技术员小陈扑向不间断电源箱，沾满泥水的鞋底在瓷砖上打滑。当主控系统重新启动时，张明远看见实时排污数据像发疯的股票曲线般剧烈跳动——暗藏在污水处理池底部的直排管正在全速运转。
厂区东侧突然传来沉闷的爆炸声，冲天而起的绿色火焰将雨幕染成诡异的光幕。张明远抓过防毒面具冲进雨帘时，听见对讲机里传来组长嘶哑的指令：“他们打开了次氯酸钠应急排放阀！”
裹着橡胶围裙的操作工瘫坐在控制台前，手里的威士忌酒瓶已空了一半："王总说只要撑过今晚…"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倒计时，“所有数据都会清零…”
张明远夺过鼠标关闭电磁阀的瞬间，三十米外的排污管突然爆裂。墨绿色的废液像巨兽的毒涎喷溅在防爆玻璃上，将安全警示牌腐蚀得滋滋作响。他瞥见控制台抽屉里半开的操作手册，某页手写笔记标注着"每月15日数据校准"——这个日期总在环保局突击检查之后。
当增援队伍带着重金属吸附剂赶到时，穿蓝格子睡衣的老妇人正扒在厂区铁门上。她怀里抱着呼吸机配件，塑料管在雨中像垂死的蛇般晃动：“求求你们救救我家妞妞…”
张明远认出院服上的儿童医院标志，想起李师傅U盘里那份伪造的《废气处理合格证》。他摸到裤袋里融成一团的薄荷糖，铝箔纸上的卡通图案已被体温熨得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