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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掌心汗渍

怒潮 夜繁 2025-04-24 19:14
法槌敲击声在穹顶下荡开第三道回音时,郑国强腕间的金属镣铐突然发出刺耳的刮擦声。这位昔日总把党徽擦得锃亮的环保局长,此刻正用指甲抠着被告席木栏上的倒刺,碎屑簌簌落进西裤熨烫笔直的褶皱里。
“传证人张明远。”审判长的声音惊飞了窗外梧桐树上的麻雀。旁听席传来压抑的骚动,三百多瓶装在网兜里的污染水体在座椅下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叮咚声。
张明远起身时摸到制服第二颗纽扣,那里别着微型执法记录仪。他瞥见郑国强突然挺直的脊背,这个动作让囚服领口露出半截金链——正是三年前在锦鲤池底打捞出的那根。当他在证人席站定,书记员递来的《如实作证保证书》上,还沾着前位证人王建军掌心的汗渍。
“2020年9月17日,你是否亲眼目睹郑国强收受化工厂贿赂?”公诉人的提问像手术刀般精准。旁听席后排站着的超市老板娘突然举起手机,直播画面里能清晰看到郑国强腮帮肌肉的抽搐。
张明远翻开黑色封皮的监察日志,纸张摩擦声通过麦克风放大成沙沙的雪噪:“当晚21点07分,我在城东污水处理厂值班室,通过联网监控看到郑国强车辆驶入化工厂后门。”他点击平板电脑,大屏幕立刻分割出十六个监控画面。某个放大镜标志锁定在第三画面——穿着便服的郑国强正将茅台酒箱搬进后备厢,箱体侧面的生产批号与后来在澳门查获的黄金编码完全一致。
“反对!”辩护律师猛地起身,领带夹上的碎钻在射灯下晃出光斑,“证据来源不合法!”旁听席爆发出嘘声,某个装着黑褐色河水的玻璃瓶突然炸裂在过道上,刺鼻的腐臭味让法警下意识捂住口鼻。
审判长敲响法槌时,张明远从内袋掏出盖着钢印的《证据调取授权书》。他的拇指按在签发日期上——正是老周车祸身亡的第二天。当投影仪将文件打上幕布,郑国强突然剧烈咳嗽,藏在外套暗袋的药瓶滚落在地,橙黄色药片撒在被告人脚边。
“继续举证。”审判长示意法警捡走药瓶。张明远点开加密文件夹,2018年的环评会议录音在法庭炸响:“小张啊,数据要体现发展大局…”郑国强当年带着笑意的声音,此刻像毒蛇般缠绕在镀金穹顶。录音放到“该让步就得让步”时,坐在民事赔偿席的王建军突然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他妻子死死攥着儿子生前最爱的小熊玩偶,填充棉从开裂的接缝处溢出。
庭审进行到第七小时,天花板开始聚集阴云。张明远看着书记员换到第四支速记笔,突然被传唤室方向爆发的哭嚎打断。郑国强的妻子抱着三本房产证冲进法庭,香奈儿外套的腰线在挣扎中扭曲变形:“他给境外大学汇款的凭证在我这!”
法警组成的人墙被撕开缺口时,张明远看见那女人颈后的粉底卡在皱纹里。这个曾在环保晚宴上炫耀翡翠镯子的局长夫人,此刻正用红色指甲油剥落的指尖,将存着瑞士银行流水的平板电脑拍在物证台。她镶着水钻的手机不断震动,来电显示是某位省人大代表的秘书。
当电子屏跳出2.3亿的非法所得金额,旁听席仿佛被投入深水炸弹。穿校服的女孩突然站起身,举起弟弟的尿毒症诊断书。这个动作像按下连锁开关,二十多个受害家庭相继亮出病历、药费单和骨灰盒寄存证,发黄的纸页在空调风中猎猎作响,宛如招魂的经幡。
暴雨在宣判时刻倾盆而下。审判长起身时,郑国强突然瘫软成烂泥,囚裤裆部迅速洇开深色水渍。五年四个月的有期徒刑宣判声里,混进了受害者家属撕心裂肺的“不服”,王建军撞向被告席的闷响被雷声吞没。张明远看着法警手背上的抓痕,想起半年前在危废池打捞证据时,防化服被腐蚀出的破洞。
走出法院时,张明远在台阶上踩到半幅撕毁的锦旗。金线绣的“环保卫士”泡在雨水里,旁边是某化工企业庆典的合影碎片。他抬头望见乌云边缘漏出的光晕,那抹鱼肚白正艰难地撕开天幕。
“张科长!”穿胶鞋的村主任从采访车缝隙挤过来,怀里抱着裹塑料布的文件袋,“新来的书记要重启河道清淤!”老人咧开缺牙的嘴,雨水顺着皱纹流进领口,“娃们能下河摸螺蛳了!”
当晚的专项整顿会议持续到凌晨。张明远推开会议室的门,看到椭圆形桌面上摆着七个不同型号的净水器滤芯,褐色的滤膜在节能灯下像干涸的血痂。新任环保局长摘下眼镜擦拭,镜腿上还挂着撤镇建区前的旧编号。
“从明天开始交叉执法。”局长将罚没清单拍在桌上,某页用红笔圈出的数字是上季度罚款额的十倍,“各中队配发新型检测仪,数据直传省厅服务器。”他说话时,技术员正在调试云端同步系统,郑国强私自关闭的三十七个排污口监控重新亮起红灯。
散会后,张明远在停车场被黑影拦住。郑国强的司机举着病历本跪在雨里,印着某私立医院标志的CT袋浸成纸浆。“张科长,我女儿的白血病…”男人哽咽着去抓他的裤脚,袖口滑落露出腕部未愈的烟头烫伤,“只要您改个证词…”
张明远后退半步,看着对方腕表反光里自己扭曲的倒影。这块欧米茄还是去年防汛值班时,他亲眼见郑国强从司机手里接过。此刻秒针转动的滴答声,与住院部心电监护仪的节奏诡异重合。
“监委同志在等你。”他指向树荫下的黑色轿车。当司机被带上车时,张明远注意到他后颈的纹身——正是化工厂偷排时段的值班代码。这个发现让他胃部绞痛,想起老周生前总说:“浊水底下沉着整个江湖。”
河岸亮起施工照明灯那夜,张明远带着儿子来到堤坝。孩子怀里的风筝是王建军用儿子遗物改制,印着水质达标的天数日历。当三角风筝掠过新栽的芦苇丛,对岸突然升起数道探照灯光,被查封的化工厂正在拆除烟囱。
“爸爸,有萤火虫!”儿子突然指向人工湿地。张明远眯起眼睛,看到那些闪烁的光点其实是夜巡工人的头灯。环保志愿者的红马甲在夜色中时隐时现,他们手里的水质检测笔发出幽幽绿光,像星子坠落在重生的大地上。
晨光初现时,张明远在办公室收到国际刑警组织的函件。附件里某张赌场监控截图显示,郑国强在宣判前夜仍在拉斯维加斯用环保基金兑换筹码。他按下转发键时,窗外传来洒水车的音乐声——这次喷淋的是中和后的再生水,在朝阳下折射出细小的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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