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洪墙坍塌的巨响震碎了凌晨三点的寂静,张明远把最后一位老人推上冲锋舟时,浑浊的污水已经漫到胸口。漂浮的塑料玩具撞在他肋骨上,裂开的缝隙里涌出黄绿色泡沫,刺鼻的气味让他想起三个月前在科技馆检测出的挥发性有机物。
"张科!采样箱!"小林在橡皮艇上嘶吼,怀里还抱着不断渗水的物证袋。张明远转身扑向搁浅在电线杆旁的银色箱子,指尖刚触到把手,突然被激流冲来的冰箱撞得眼前发黑。他呛着污水摸到箱体密码锁,指尖黏糊糊的触感来自附着在金属表面的蓝藻膜。
冲锋舟马达声远去时,张明远攀着歪斜的广告牌喘气。远处传来混凝土断裂的脆响,三十米高的化工废料堆正在洪水中缓缓倾斜。他摸出密封袋里的防水手电,光束扫过漂浮物时突然顿住——成箱的"校园直饮水"正在浊流中沉浮,撕破的封条上教育局钢印清晰可辨。
手机在防水袋里震动,省纪委王主任的短信带着加急红标:“证据链闭合,收网。”
殡仪馆地下冷库的白炽灯管滋啦作响,张明远哈出的白气在镜片上凝成冰霜。解剖台上小男孩的胸腔被打开,法医镊子夹着的肝脏切片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多种重金属超标,"法医的防护面罩蒙着水雾,“尤其是铊含量,超标三百七十倍。”
王建军突然撞开铁门的巨响在停尸间回荡,这个造纸厂工人身上还裹着救灾分发的军大衣。他扑到解剖台前时,张明远注意到对方胶鞋底沾着的化工废料正在地砖上拖出荧光痕迹。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王建军的手指在离儿子肝脏十厘米处颤抖成残影,指甲缝里的黑泥和男孩生前指缝里的污染物如出一辙。他突然转身揪住张明远前襟,泛着血丝的瞳孔几乎要瞪出眼眶:“三个月!你们查了三个月!”
张明远没有躲闪,任凭对方拳头砸在肩头。他闻到王建军身上刺鼻的酒精味混着腐水气息,瞥见军大衣口袋里露出的半截诊断书——尘肺病三期。当法医默默拉开冷藏柜,展示另外七具等待解剖的儿童尸体时,王建军突然瘫坐在瓷砖上,额头抵着冷柜把手发出野兽般的呜咽。
"这是今早环卫工在实验小学游泳馆下游打捞的。"小林抱着湿透的纸箱进来,取出的密封袋里装着腐烂的校服。张明远戴上橡胶手套,指腹抚过胸牌上模糊的照片,突然在衣领夹层摸到硬物——微型定位器外壳的编号,与上周在科技馆查获的辐射物包装完全一致。
省委第三巡视组的黑色轿车碾过结冰的路面时,张明远正在市局档案室比对笔迹。取暖器发出的嗡嗡声掩盖了走廊的脚步声,直到郑国强带着寒气的影子笼罩了整张办公桌。
"小张啊,救灾先进个人材料该交了。"支队长的手指在档案袋上敲出节奏,腕间新换的陀飞轮手表泛着冷光。张明远抬头看他保养得宜的面容,忽然发现对方左耳后多了道结痂的抓痕,形状与周倩指甲完全吻合。
郑国强突然俯身按住他正在翻阅的防汛日志,指节在"2008年防洪墙验收签字栏"处重重叩击:"有些历史档案,该归档了。"张明远闻到淡淡的檀香味,和科技馆那个讲解员领口的气息如出一辙。
"支队长还记得老周吗?"张明远突然开口,余光瞥见对方颈动脉明显鼓胀,"就是那个在污水处理厂操作间突发心梗的周建国。"他慢慢抽出防汛日志下的照片,2008年验收现场的合影里,年轻的郑国强正与化工厂老板握手,背景里未封水泥的防洪墙基座清晰可见。
走廊突然响起密集脚步声,郑国强的手还按在照片上,银灰色头发在顶灯下纹丝不乱。当省纪委工作人员出现在门口时,他突然笑出声,腕表磕在档案柜上发出清脆声响:“我要见刘副市长。”
"刘向群同志正在接受组织谈话。"王主任亮出留置通知书时,郑国强终于注意到文书右下角的日期——正是他上周参加安全生产表彰大会的日子。他突然扯开领带,金丝眼镜摔在瓷砖上迸出裂痕:“你们没有证据!”
张明远从物证袋取出沾着淤泥的U盘插入电脑,投影仪在墙面投出防洪墙设计图纸。当红色标记圈出钢筋标号与混凝土配比时,郑国强开始解衬衫纽扣:“这些都是符合当时标准的…”
"2008年六月十七日,你在翡翠酒店洗浴中心签收了二十万现金。"王主任播放的监控录像里,年轻十岁的郑国强正在更衣柜前点钞,“同一天下午三点,你在防洪墙验收单上签字。”
解剖室方向突然传来骚动,张明远冲出门时看见王建军被三个纪委工作人员按在地上。这个父亲手里攥着从冷库偷出的肝脏样本,嘶吼声在走廊里炸开:“我要去北京!让全国人民看看!”
法院地下车库的排风扇嗡嗡作响,张明远靠在物证车旁啃冷掉的包子。他脚边堆着四十三个编号密封箱,最上面那箱装着实验小学游泳馆的过滤芯,发黑的滤膜上还能辨认出"优质净水"的商标。
"被告人郑国强,涉嫌受贿、滥用职权、危害公共安全…"广播里的公诉词被突然响起的引擎声打断,三辆救护车呼啸着冲进专用通道。张明远追着担架跑进侧门,看见旁听席上正在抽搐的家属——王建军口吐白沫倒地时,手里还攥着儿子染血的校牌。
庭审被迫中断的半小时里,张明远在休息室堵住了郑国强的辩护律师。这个梳着油头的男人正把药片压进舌底,看到物证照片时突然打翻保温杯:“这些…这些不能作为…”
"你在科技馆地下车库接过三次现金。"张明远把停车场监控截图推过去,"每次开的都是不同套牌车。"律师开始解领扣时,他补上最后一击:“你女儿在实验小学六年级二班。”
顶楼天台的风裹着细雪,张明远看着律师跌跌撞撞奔向公诉人办公室。远处正在拆除的化工厂烟囱缓缓倾斜,爆破声惊起成群乌鸦,如同漫天飘散的案卷碎片。
当终审判决书送达时,张明远正在新修的防洪墙上巡查。混凝土里嵌着的传感器闪着绿光,实时监测数据同步到市民手机客户端。对岸湿地公园的芦苇新发了嫩芽,晨练的老人牵着蹒跚学步的孙子,在观景平台辨认公益诉讼公示栏上的赔偿明细。
王建军的电话来得突然,这个父亲在信访办当了义务监督员:“张科,造纸厂新装的排污监测仪,数据会不会造假?”
"现在每台设备都有三重校验码。"张明远把手机对准正在取样的智能机器人,“看到那个红色二维码了吗?扫码就能看实时数据。”
挂断电话时,他发现女儿悄悄在自己手机装了新软件。学校环保监督APP的举报页面里,跳出一条刚上传的线索:实验小学新栽的樱花树集体枯萎,照片背景里隐约可见防渗膜破损的边角。
张明远蹲下身抓了把泥土,在指间捻开的褐土里发现几粒未化的工业盐结晶。他给省检测中心发完定位,抬头看见新任支队长带着施工队匆匆赶来。晨雾散尽时,孩子们清亮的读书声从河对岸传来,与啄木鸟叩击树干的声音交织成新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