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这么大个县城找不出第二个剧团来媲美，即使乡里村里唱戏或者请外地的人来唱几天，听腻了他们总归还是要走的，留不住。留住的是那唱腔。

老荣知道有人会唱那出戏，自己有时会哼哼几句解解闷气，太闷了人容易短气。从县城回来没几天，唱戏的文梅她爹咽气了，家里人说是吃过晚饭一会儿功夫。

文梅小时候，他爹的病就没治好过。唱戏挣的钱，他不知道花哪去了。临死前还给文梅说：要不是你妈我能这样得病吗，唉——不幸啊家门不幸，爹走了，你以后就自己挣钱养活自己吧。记住！干什么也别干这行，省的受这份儿罪。文梅那年十六岁。虽说长得叫人一看就是喜欢的那种，可身体发育的越发分明。她就越感觉到有异样的体温正要从身体某一处把衣服撑起，胆经害怕后她的心才开始跳个不停，然后，在旁人的赞美声中接受了这样的事实不是属于她一个人才有的新的身体。她爹去世没几年好像谁也没有见到过她。

文泰这么一走老荣又少了一个说话的，平时俩人为争句戏词儿较劲，弄得跟要打架似的；他生前俩人就说过不管谁走到谁前面，剩下的那个定会看着家里人好好发送他；老荣把这件大事办好，决定以后不再哼哼老文的唱腔。文梅是个懂事的好姑娘。假如哪天她出嫁了，老荣定会把她当亲生闺女一样给她完婚，让她幸福。这是让他高兴的事。

人吃五谷杂粮没有不生病的，人活一辈子没有不高兴的事。

前天刚一出门就碰上小狗子，最近村里正在搞选举，碰见他准没什么好事。他爱舔人的腚，这次他想弄个小官当当。老荣觉得给他投选票脸上无光，虽说是一个小队的又不好不选他，他可是没二心不起五更天的，来时手里就拎着个大熟料袋子。把老荣堵在家门口是他早已料到的。

“老叔！快点儿回去，找你有大事就差你一个人了，没你几句话你这老侄儿恐怕办不了——请！快请屋里说。”

老荣斜看了他一眼，被推进屋里坐下。小狗子转身先把大熟料袋放到他眼前说：

“老叔我的事就你说上话，他们都在挤兑我的选票，你说哪有这样道理，公平竞选谁当上是谁的造化，谁当不上那只能怪他家的茔地没选好地方。我们家找不到祖坟在哪，可我也是烧香的人啊，不能不烧香你说呢？”

“你就是为说这个，你们家到你这辈儿算是有个勤快人了，说吧？”

小狗子的眼不输贼一眼，掏出好烟就给点，旁边站着个跑腿儿的，外号叫黑妞。看他是个大老爷们儿，办什么事从来不用什么手段，怪不得前年没选上他。跟着小狗子满村里闻味儿，看谁家的味儿是新鲜的，只要从他家门口走过，定是猜的八九不离十是有了候选人。

“老叔你说，在咱村，我给谁家没帮过活，有家的，没家的，死了男人的；谁家出殡我没给抬过棺材，初一，十五，我还得给村西头吴家老太婆送米面粮油。咱没那么坏，不像有些人的谣传。老叔，这次你说句公道话。”

老荣思量着不好张口说，看了看院里没人，又看了看屋里的几个人，不得不说句话了。

“选，我是会选你的，那伙人不知道怎么个意思，我和你婶子还有家里这几个孩子肯定投你的票，这个你放心。”

“还有个喜事想请老叔帮忙，事不算大事。”小狗子贱笑的说

“什么事？大事我可帮不了你。”

“我呢老大不小了，老狗死的早，我一直把您当亲爹看待，我不想当这个老光棍儿，你和文泰关系谁不知道。他虽然死了，他不是还有个女儿吗。”说到这儿老荣差点儿给他一耳光。

“你给我闭嘴吧你！你不看看你的样，什么样你不心里清楚吗？娶媳妇？哼！——你省省吧......” 老荣好似被当头吃了一懵棍，把嘴里的实话说出来了，“你以为我什么不都知道？”，现在他觉得有些事他不得不知道了。

小狗子看老荣态度坚决，嬉皮笑脸的笑了笑，把要说的话说完，转身从屋里出来。他对黑妞说：

“人这辈子最怕的是什么？”他摇头说不知道。“是每天要看每天要洗的这张脸。”

黑妞说：“我还用手指杵了你一下你怎么没从他家出来呢，看他的样子你想也是白想，先去别的选民家看看吧。”

“走！不跟着老东西耗时间了，再去找找其他的村民。”

对选不选谁老荣心里不是没想过，但看到今天这样子他是的确有自己想法的。在之前，老荣曾被当过的他们提议，说，老荣你不当选吗？你也当一回，你毕竟是有资格选上的，他们再怎么闹腾都是起哄，根本没资格。老荣知道自己没文化，也不想和他们过多的说，每次开会都保持参议的立场。放弃，他觉得过自己的生活才心安理得，不用担心别人背后说三道四，当面说令人难堪的话。这点经济收入是完全可以支撑这个家的日常开销的。而这次小狗子登门，是他没有料到的。于情于理他都会参与，而且选他。在之前，老荣和他处过事，对他的人品还是了解的。没什么别的本事，但没什么坏的心眼儿，就是一心想着当个小官能捞点钱。他没什么文化，好写个宣传的大标语之类的。要不怎么说是半个文化人呢。村委会的人笑他说。

有文化的人说，知识可以改变人的命运，而没文化的不仅羡慕有文化的人，而且心里不会去听有文化人的空谈。这一套一套的不高明的见解，毫无实践的理论全是废话。所以人的命运会相差甚远。然而，不去刻意去追求文化是个什么东西人，它到底能给人带来什么？他们也想不出来。内心里是虚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