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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人不如狗

雾瞳 自一派 2024-01-01 23:33


闫琼华忌日那天,曾怀明带着花和十二封信件来到墓前,将花放下后,盘腿坐在那里,拆开信件一封一封地读着。一年十二个月,每个月他都会写一封信给另外一个世界的闫琼华,所有的信件都像是日记,更多的是车轱辘话,但是他从来没有真实表达过自己对闫琼华的感情。

闫琼华活着的时候他没勇气,去世后他依旧没有勇气。

韩墨和韩青黛站在远处看着,虽然韩青黛已经刻意告知父亲错开时间,但韩墨这次却没有如从前一样动怒,反而是在祭拜后躲在远处看着。

韩墨看着远处的曾怀明,喃喃道:“我确实没想到曾怀明对你母亲的感情会这么深。”

韩青黛道:“爸,我妈以前是不是和其他人不一样?”

韩墨微微点头:“对,你妈很特别,其实她很单纯,很容易高兴,也很容易难过,有些时候查案回来会一个人躲起来哭很久,我虽然理解不了,但我知道她需要我,所以,我就站在门口等着,让她知道,我一直在那里,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会在那里守着她。”

韩青黛看着父亲,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母亲会选择嫁给父亲,因为闫琼华知道,韩墨会永远守着他,就算她和其他人不一样。

其实,桑落也在期待这样一个人的出现吧。

韩墨道:“去陪陪你明叔吧,如果他愿意,请他回来吃饭,我回去做饭了。”

韩墨转身离开,这句话韩墨可能在心里憋了很多年吧,他其实早该释然的,但是,他又怕闫琼华离开自己,哪怕是妻子去世,他也想永远守着。

韩青黛站在那,看着曾怀明拆开最后一封信读完后,这才缓步上前。

曾怀明吃力地起身:“年纪大了,盘腿坐久一点都会头晕。”

韩青黛扶着曾怀明:“明叔,您小心点。”

曾怀明道:“你爸走了?”

韩青黛道:“早走了,他让我请你回去吃饭。”

曾怀明很诧异:“你逗我呢?”

韩青黛道:“真的,我爸亲口说的。”

曾怀明笑道:“太阳真的打西边出来了。”

韩青黛道:“走吧。”

曾怀明却是没走:“青黛,你不是想知道当年那件案子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韩青黛看着曾怀明。

曾怀明看着闫琼华的墓碑道:“那年,有个孩子失踪了,严格来说不能叫孩子了,因为他已经十九岁了,之所以大家都认为是孩子,是因为他有智力障碍,智商和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差不多。这孩子的父亲特别老实,也不善言辞,孩子的母亲早就扔下父子俩跑了,这孩子因为智力障碍还有个老实巴交的父亲,在居住地附近受尽了欺负……”

孩子失踪后,孩子的父亲到处寻找,没日没夜的找,辖区派出所调查后也没有任何结果,周围的人都称那孩子经常跑丢,过几天就自己回来了,派出所调查无果后就列为了失踪。

孩子的父亲却不认为是所谓的失踪,到处张贴寻人启事,认为自己儿子是被人拐走了,绝对不是简单的失踪。一个月后,孩子的父亲竟然找到了曾怀明和闫琼华所在的刑警队,磕头带哀求,希望能帮他找到儿子。这案子当时已经定为失踪,不属于刑事案件,不应该归刑事部门管,但闫琼华觉得那孩子的父亲太可怜了,于是就利用闲暇时间帮他寻找。

当时,曾怀明认为闫琼华善良过头了,为了此事还和闫琼华发生了争执。

曾怀明回忆道:“那时候,你爸妈已经结婚还有了你,但我还是不甘心,所以没事就找茬和你妈吵架,现在想想真的挺幼稚的,你妈也不和我吵,每次要不岔开话题,要不就是直接回避。在你妈妈的坚持下,真的查到了问题,在调查过程中,你妈发现那孩子养过一条狗,那条狗回来了,但是那孩子没回来。”

闫琼华在调查的时候,就发现那条狗一直朝着她叫,叫一阵就往外跑,见她没跟上去又跑回来,如此反复好几次后,闫琼华决定跟着那条狗去看看是怎么回事。那条狗带着闫琼华去了距离孩子家不过三十米外的一个木匠家,然后,那条狗又在木匠家的木屑堆里翻出了那孩子穿的衣服。

闫琼华当时就明白了,孩子的失踪肯定与那木匠有直接关系,她立即告知了曾怀明。曾怀明带人去支援,询问木匠的时候,木匠闪烁其词,模样慌张,就是不承认自己与那孩子的失踪有关系,但又无法解释那孩子的衣服为什么会在他家的木屑堆里。

最终,在高压审讯下,木匠交代了,说人在一个月前就送去了殡仪馆。曾怀明和闫琼华带着人赶到殡仪馆,找到了相关的人,这些人是经不住审的,不到两小时就全部交代了。

韩青黛疑惑:“怎么会和殡仪馆有关系?人已经死了吗?”

曾怀明微微点头:“这件事的真相让我对这个世界都产生了怀疑。真相是,当地有个做生意的,得了绝症快死了,弥留之际告诉自己的儿子,他不愿意火葬,想要入土为安。他儿子就四处想办法,在找木匠做棺材的时候就聊起了这件事,木匠告诉他,火化只是一个程序,只要找一个人代替他父亲火葬就行了。”

韩青黛听到这,整个人都傻了,也明白大概是怎么回事了。但是,她没有想到的是在真相背后还藏着更残酷的事实。

木匠和生意人的儿子达成了协议,只要他能找到顶替火葬的人,就可以得到五万块钱。于是,木匠盯上了那个有智力障碍的孩子,在某天傍晚,将孩子骗回了家。

曾怀明说到这的时候,快要说不下去了:“根据那个负责火化的嫌疑人说,那孩子被推进焚化炉的时候应该还活着,只是因为酒精的原因睡着了……他妈的,就为了五万块,他们活活烧死了一个人。”

韩青黛耳边响起了那句话——人怎么能坏成那样?

涉案人员一共九人,这九个人就为了五万块钱杀了一个智障的孩子。他们的冷血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在孩子被木匠骗回家的时候,有不止一个目击者,但这些人在孩子父亲寻找孩子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就算知道执法部门介入了,也没有人出来作证。

曾怀明道:“若不是那条狗,恐怕这案子破不了……这些人还不如一条狗!”

韩青黛不理解,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那些人觉得那孩子不正常,不正常的孩子活着也是遭罪,死了还好点。甚至有人觉得,木匠做的是好事,他帮助那孩子解脱。还有人说,每天看着那孩子带着一条狗在附近晃悠就觉得心烦。

他们觉得,那孩子死了,就和死了一条野狗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那天,是曾怀明第一次看到闫琼华情绪失控,她站在那指责那些人,斥责他们的冷漠,孩子的父亲就蹲在角落,他没有流泪,满脸呆滞,也许他也不明白是为什么。

韩青黛听到这,眼泪掉了下来,她完全可以体会到母亲当时的那种绝望,也是在这瞬间,她突然感觉到自己突然可以理解桑落了。

只是,她和桑落一样不理解,为什么有些人可以坏成那样?

后来,闫琼华带着木匠回去指认现场的时候,在木匠家发现,他家里人竟然将那条狗杀死了,将狗的尸体就吊在门口。闫琼华上去解下那条狗尸体的时候,被木匠的老婆用刀刺进了胸口,在送医途中因失血过多身亡。

可是,事情并未因此而结束,因为那个案子完全是在闫琼华的坚持下才查明白的,所以,当地的人就传谣言说,闫琼华其实才是那个智障孩子的母亲,否则,她为什么要坚持找那个孩子?

这是什么狗屁逻辑?可就是这样一个狗屁逻辑不通的谣言,却越传越离谱,最终传闫琼华是个不检点的女人,就连韩青黛都是她和野男人生的。最后还有谣言说,实际上那孩子是他父亲杀的,闫琼华和一个杀人犯有染。

曾怀明哽咽道:“人言可畏,谣言是可以杀人的,我们出面辟谣也没有任何用,我们管不住人家的嘴。”

韩青黛擦去眼泪:“为什么以前不告诉我?”

曾怀明解释道:“你妈牺牲之后,我把实情告诉给你父亲,你父亲求我不要再说这件事,也求了其他的同事,因为如果你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真相,你心里就会产生仇恨,他不想让你带着仇恨长大。”

虽然韩青黛没有带着仇恨长大,可是她永远都记得那些人追着她骂野种的情景。母亲明明是英雄,是好人,死后却被人污名化,而且还没办法洗清。

如果韩青黛没有经历陈向恒的案子,没有认识桑落,也许她现在心里真的全都是仇恨。现在,她心里剩下的只有无奈,这个世界原本不应该是这样,但又的确是这个模样。就算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就算都说着人话,但依旧有人不做人事。

如桑落所说,其实每个人都踩在善恶的分界线上,一念之差,就会万劫不复。做好人如果真的很难,那就降低标准做个人。

做个人应该不难了吧?再不行,做条狗吧,可是,那样的话就真的是人不如狗。

这个世界很多恶的产生,都不是基于那些大恶之人,反而大多是身边那些毫不起眼,看似单纯的家伙。

那天晚上,韩墨、曾怀明和韩青黛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桌上的火锅让人温暖。

韩青黛看向母亲的遗照,第一次发现,原来母亲一直在笑。

一个月后,甸北某小镇河岸。

河岸边上站着五个皮肤黝黑,面无表情的青年男子,每个男子身后都别着一支枪。五人身后的那颗菩提树下,坐着一个戴着墨镜的中年人。

中年人的墨镜上倒影着跟前那条泛着绿色的河流,河流远处缓缓驶来一艘小艇,小艇上除了两个开船的人之外,还有六名背着行囊的男女,其中就有桑落和易嘉月。

小艇靠岸后,桑落、易嘉月和其他四人靠岸,而开船的人则悄悄接过河岸边一名男子递过去的一个小包,包内装满了现钱。

开船的人打开清点了下,然后将另外一个装有护照证件的包交给男子,转身开船离开。

易嘉月紧紧挨着桑落,低声问:“这是哪儿?”

桑落却是不以为然,也不解释,只是站在那。

其中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孩儿走上前问:“喂,还有多远才到公司?这里好偏僻呀。”

一名青年上前就给了男孩儿一巴掌,直接将其打倒在地。

愤怒的男孩儿更起身,就看到了那人手中的枪,除了桑落之外,其余人也都傻眼了,动也不敢动。

易嘉月也有些诧异,一把抓住桑落,虽然被吓到,但还没有完全陷入慌张。

墨镜男子嚼着槟榔走上前,从手下的包里拿出一本护照:“这东西,暂时存放在公司这里,因为你们现在每个人都欠了公司八万块,什么时候还清这八万块,什么时候就可以回去,听懂了吗?”

六人中另外一个男孩儿举起手,问:“请问,我们什么时候欠了你们的钱呀?”

墨镜男子上前道:“你他妈瞎呀?就在刚才,我们给了中介一包钱。”

男孩儿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六个人,那就是几十万,那个包里装不下几十万,你骗我们。”

墨镜男子直接将槟榔吐在他脸上:“我说欠了就欠了,现在要不跟我们走,要不死在河里。”

桑落面无表情看着那个被吓坏的男孩儿道:“你真以为天底下有那种轻轻松松就可以一个月赚好几万的工作吗?”说完,桑落看向墨镜男子,“我说的对吧?”

墨镜男子看着桑落,很诧异他能说出这种话来。

墨镜男子走到桑落跟前:“你是谁?”

桑落冷冷道:“关你屁事。”

墨镜男子抬手就要打,被桑落一把抓住手腕,旁边的人立即持枪顶在桑落脑袋上。

桑落丝毫不畏惧顶在脑袋上的那支枪,反而是凑近墨镜男子道:“现在,打个电话给你老大,就是贤哥,告诉他,落哥回来了。”

墨镜男子听到贤哥的名字,明显一愣,在桑落松开他手腕后,他立即示意旁边的人放下枪,然后走到一旁打电话。

其余人都紧张兮兮的看着墨镜男子,易嘉月全然不知怎么回事,只是紧紧靠着桑落。

不到一分钟,墨镜男子就挂了电话,换了一副马屁精才有的笑脸:“落哥是吧?不好意思,兄弟我实在不知道是您,怠慢了怠慢了。”

说完,墨镜男子上前帮桑落拿过行李,随后又看着旁边的易嘉月道:“这位是嫂子吧?你们几个愣着干嘛?快帮嫂子拿行李呀。落哥,这边请,车在这边。”

桑落和易嘉月在墨镜男子的引领下,走向河岸上面的土路上,那里挺着两辆连拍照都没有挂的越野车和老款商务车,其他那四人则在那些青年的威逼下,乖乖的上了那辆商务车。

墨镜男子跟在桑落旁边走向那辆越野车:“落哥,你怎么跟着他们过来呀?干嘛不坐飞机呢。”

桑落轻描淡写道:“我在国内惹了麻烦,被执法部门盯上了,正规渠道出不来,只能这样了。”

墨镜男子点头道:“落哥,只要您到了这边,就肯定没事了,我在国内也被通缉呢。”

到了越野车旁边,桑落没有立即上车,而是点了支烟,那个墨镜男子知趣去将行李装车。

桑落看着易嘉月道:“你现在后悔跟我来甸北了吗?”

易嘉月反而露出轻松的笑容:“来都来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桑落道:“刚才我们过的就是忘川河,而这边就是地狱。”

易嘉月丝毫不害怕:“对恶魔来说,地狱才算是天堂,说不定我会喜欢这里呢。”

“喜欢?”桑落笑得很奇怪,“告诉你一个坏消息,你已经被我写在下一个故事里了。”

易嘉月却是问:“是什么类型的故事?”

桑落收起笑容:“魔幻故事,主要写一个恶魔是如何死在地狱里的。”

易嘉月闻言笑了,但笑容却明显与之前不一样。

她的确后悔了,但是也来不及了。

此时,很久没有出现的朱律慢慢从桑落的身后走了出来,靠着旁边的越野车看着桑落说:“我看你是越陷越深了,你知道没有证据的前途下,你拿易嘉月没有任何办法,于是就骗她跟着你来甸北,你别忘了,你是带着任务来的。”

桑落微笑看着朱律所站的位置,就那么看着,而在其他人眼里,自然是看不到朱律的。

随后,桑落又仰头看着天空中的太阳,丝毫不畏惧袭来的强光。

世界上有很多是光照不到的地方,但我必须想办法将光带过去,而我这种怪物不得不面对太阳的唯一理由,就是需要躲在自己的影子里。

等这次的一切结束后,我应该会再写一个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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