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的天际，熊熊烈火自城墙边缘熏天而起，远处的天空被那火光染成了一片血红。湿润的夜风中，夹杂着城内无助妇孺的哭泣声，以及人们在绝望中挣扎的惨叫，声声震撼着天际。

环顾四周，每一张脸都显得如此熟悉。东城门倾颓的震动传来时，他们全都僵硬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脸色苍白如死灰。我深知，自己的脸色与他们无异。

经过三个月的固守，曾被誉为大陆上最坚不可摧的易水城，终究还是在敌军的围攻下沦陷了。城墙高达三十丈，其下仍散落着昨夜攻城战中敌人留下的无数尸体，残破不堪，随意倒伏在靠近易水河的地带，河水被染成一片惨红。

他们昨日尽管败退，但从战略角度来看，真正的失败者其实是我们。昨晚的激战耗尽了城内所有的火药和垒石。而兀兰帝国的百万铁甲军团，则在今晨展开了最终的总攻击。

如今的状况，已是走投无路。刀剑交击的声音渐渐逼近，易水城的勇士们仍在巷战中顽强抵抗。但站在城墙之上的将领们心知肚明，这场战争的结局已注定。

三月的困守，守军从最初的十五万人减员至今仅存的五万八千，其中大多数士兵都带着伤。更糟糕的是，自十天前起，城内的粮草已然耗尽。今日清晨分发的口粮，除了王族成员还能勉强得到些小麦饼外，绝大部分士兵仅能以树皮煮成的稀粥果腹。

正是这群筋疲力尽的战士，仅凭着守护家园的坚定信念，竟然与兀兰派遣的百万大军对峙长达三个月。这些平日里饥饿得几乎站立不稳的士兵，每当战鼓声起，却仿佛换了人般，毫不畏惧地投入战斗，与敌人在城墙上激烈厮杀。有这样一群无畏的勇士守护着易水城，即使今日战死，我亦心无悔恨。

站在城墙之上，目光穿越战火，远眺着那一片如同天边至旷野、再至易水河畔铺展的青色云海。那是兀兰战旗的颜色，青色战旗上绣着的苍鹫，是兀兰帝国的象征，威武而霸气。

看着这一幕，我心想，兀兰皇帝在长时间的围攻未果后，必是恼羞成怒，又增加了兵力。对于地大物博的兀兰来说，士兵似乎永远不会缺乏。

站在城墙上，我并未去细数敌军的具体人数。毕竟无论是五十万还是五百万，一旦城破，结局也没什么两样。就在这时，一道金色的光芒突然划过我的视线。

我眯起眼睛，细致地观察。只见兀兰军队的中军方阵中，一群士兵如潮水般让开一条道，一个身披金色盔甲的男人在青色战旗的映衬下格外耀眼。他离城墙约有八百步远，面容虽然模糊，却不妨碍我认出他的身份。在兀兰，能被皇帝赐予金色盔甲的，只有一人——护国大司马，也是这次攻城的主帅，文辉。

我凝视着那金色的身影。三个月的对峙，无数次的交锋，让我与他似乎成了熟人。可惜不论城内如何挑衅，文辉从未亲自领军冲阵，否则我早有办法让他躺在城墙之下。

今日城破之际，难道他是要近距离见证易水城如何屈服于兀兰的铁蹄之下吗？我望向文辉的方向，想必他也看到了我。隔着静止的中军方阵，我清晰地看到他从马上取下长枪，遥遥指向我所在的方向。

这是何等的挑衅！

我环顾四周，眼前是士兵们英勇倒下的身影，耳畔回响着妇孺绝望的尖锐哭喊。三个月来，易水城邦历经了无休止的攻城与反击。这座曾经繁华的海滨城邦，拥有三百万人口，多为和平的商贾，素不涉足大陆的争霸。短短三个月，兀兰帝国的侵略使得这片乐土遍布血腥与火焰，宛如修罗地狱！

我冷冷地凝视着文辉在军队中央的金色身影。“小寒，把我的擎日弓拿来。”

我吩咐道。小寒是我的亲兵，立刻把背后的弓和箭筒递到我的手中。

拉满弓弦，我瞄准那个显眼的目标，眯着眼，猛然释放。擎日弓的强大反弹力使我的整个手臂酸麻。箭破空而出，擎日箭迅疾地插入了文辉战马前方的地面，引起剧烈的震动。他的战马受惊，险些将这位堂堂主帅掀翻。

我轻哼一声，可惜文辉反应敏捷，及时后撤了马匹。只差半尺之遥。八百步的距离，对于普通弓箭手而言，是遥不可及的目标。他们不知道，我手中握的非寻常之弓，我亦非凡俗之射手。

城墙上的守军爆发出哄笑声，士气顿时大涨。号称大陆无敌的铁甲军险些丧失其主帅，中军阵脚立刻陷入混乱。若非我手下无余力，趁此时突击，必能重创敌军。

文辉在这突如其来的惊吓后，必然怒火中烧。我清楚地看到他抬头望着城墙这边，忽然举手猛地向下一挥。原本静止的十万中军如潮水般向我们的南门涌去，宛如无数青色的蠕虫，带着必胜的狂热，开始猛烈冲击我们裂痕斑斑的城门。

最后的时刻，终于来临。

兀兰的军队以其残酷著称，一旦攻城超过一个月，常常在攻破之后对城内屠戮无遗。易水城已经坚守了三个月，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普通百姓，恐怕都难逃一劫。与其让我们的守军在兀兰大军的虎视眈眈下苟延残喘，不断在他们的猛攻下像羔羊般被削减，不如拿出所有勇气，与敌人拼个生死存亡。

我环顾四周，看着士兵和将领们投来的平静目光，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出奇的平静。“战到最后一刻，与城共存亡。”

炽烈的风带起城墙上与大海同色的战旗，猎猎作响。耳边不断传来厮杀和哭喊声，虽然距东城门被攻破的时间并不长，但感觉却如过了无数漫长的时刻。

又一波攻城浪潮涌来，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南门城下已堆积起数千具尸体，鲜血像细流一般在地面上流淌，最终汇入浑浊的易水河中。但与以往不同，兀兰军得知东城已破的消息后，更加凶猛地攻击。刚刚有一座云梯被推翻，上面的兀兰士兵还未落地，便又有新的云梯搭上城墙。

我紧握着城墙的垛口，眼睁睁看着局势逐渐恶化，却无计可施。紧张的箭矢交火正在进行，一个正向下投掷火把的亲兵突然倒下，胸口插着一支箭，身体从城墙上翻落。

几乎眼前出现了三座云梯，无数敌兵沿着云梯往城墙上爬。而此刻城墙边竟无人防守！

我大声呼喊，“平将军！你的人呢？快堵住这里的缺口！”话音未落，背后忽然传来风声。我立刻低身闪避，避开了一记猛烈的斩击。同时反手拔剑，迅速将面前的敌兵斩倒。

兀兰兵竟然如此迅速地从城东攻至城南！情势危急至极。

“殿下！南门已难以守住，请您立即撤退！”我回头看去，只见谢新宇将军抹去脸上的血迹，大步朝我走来，他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末将这里还有数百精壮士兵，我们可以趁乱一试，或许能够护送殿下突围而出。”

话音未落，一旁传来一个苍老而颤抖的声音，“城中已无守望之力，请殿下务必答应，杀出这座困兽之城！”那竟是应守在宫中的左丞相的声音！

我惊讶万分，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怎会在此？父王和其他人呢？”周老丞相满脸皱纹，泪水与血迹交织着，“陛下……今日清晨，已经带领其他王室成员通过秘道逃离了城墙之外……”

这话如晴天霹雳，我心中一沉，脚下一个不稳，险些踩在尸体上摔倒。我们坚守了整整三个月，心知城破战死是迟早的事。但我们，王室的人，难道不应该与城共存亡吗？

我的思绪陷入混乱，昨日受伤的额头隐隐作痛。我一时神志恍惚，等再次回过神来时，已被一群将领团团围住。

“殿下！”他们异口同声地呼唤着。

“殿下，请务必保重！”将领们的声音中满是忧虑和不舍。

我有些茫然地望着他们，沉声道：“各位，木挽统领无能，愧对这片土地。今日，恐怕要让诸位与我一同葬身于此。”我的声音透着深深的歉意。

解风将军、谢新宇将军、顾亥统领、贺武廷管制等易水城邦的高级将领，忽然纷纷单膝跪下，眼中闪烁着泪芒。

城楼下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轰响，无数声音夹杂着狂喜或绝望的音调同时大喊：“南城破了！”声音在战火中回荡。

我咬紧牙关，紧握手中的刀，目光如炬，死死盯着从破损的城门涌入的无数兀兰士兵。不知是谁带头，几位将领开始大声重复着一句话，随后易水的战士们也跟着喊起来，声音汇聚成海，直冲云霄——“战到最后一刻，与城共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