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不想死就别喊！”

四年前的老君山，月色如水，山腰处的一幢竹楼似被铺上了一层柔软的轻纱。
竹楼外，虫鸣啁啁，云荧在听到章彤枫之前所说的打趣后，便抬头看向他。
只见他的眼底透着温柔的神色，她向他甜蜜一笑，然后又低下头，没有言语，而继续去绣她的萤火虫。
“你的名字虽带着荧字，但此荧非彼萤。一从火，一从虫，我就纳闷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萤火虫。”
她没有抬头，一边绣着，一边嘴角含笑轻声地道：“我就是喜欢萤火虫。”
“为什么？”
“萤火虫还有别的名字，你知道是什么吗？”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只是间或抬眼，笑意盈盈地问他。
“流萤？”
“除了这个，还有……”她的视线重新专注于手上的飞针走线，边绣，边轻轻地吐出两字，“夜光。”
“嗯？你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吧，这有什么好考究的？”他为她把一缕鬓边的散发挽到耳后，宠溺地浅笑。
“它们尾巴那儿发出的荧光，虽然不如火把那般明亮。哎，荧光就是我名字里的荧字。”
“哈，你还真当我不识字么？”他伸手捏了捏她的下颌，笑道：“你如此刻意地跟我提起，至于么？”
她脉脉含情地望他一眼，低头才又往下道：“它们喜欢栖息在茂密的山林里，温润的流水旁，在黑暗的时候出现。当它们形影相吊之时，散发的荧光是那么的不起眼。不过当它们成群结队地出现之时，就好像一盏一盏的小灯笼，一闪一闪地发亮，荧荧之火也能照亮暗淡的前路。”
停了停，她又抬起头，对他嫣然而笑，“因着我名字中的荧字，所以若论称呼，我更喜欢称它们为夜光……每当你夜归之时，我希望它们能代替我，为你照亮归来之路，平安无恙，回到我的身旁。”
出自心上人口中如此深情的情话，怎能不令人动容？
他脸上的笑容更深了，满满的幸福都快能溢出来了。
“这两年你为了能遂我所愿，甘心陪着我躲在这老君山中，我自是满足。但我却也明白……这样的日子并非你心底所愿……”
“谁说的？”不待她说罢，他便打断了她，低头亲了亲她的鬓边，“只要有你相伴，荒野竹楼，遗世独立，就这么过一辈子，我自也甘愿。”
她笑了笑，“但你还不是隔三差五就下山么？”
轻叹一声，她再道：“山下那纷繁热闹的世间……你还是流连眷恋的吧？”
他微微一愣，眼中一丝内疚一闪而过，而她恰好低下了头，便也忽略了他稍瞬即去的异常眼神。
他望着她低垂的头顶，嘴角扯出一抹稍显苦涩的浅浅笑纹，轻声地道：“甘于平淡，咱们想过的无非是那一日三餐，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平凡日子么？但平凡日子当中，也包括了维持生计这一事。我总要下山打点一二，就算是平凡日子，我也要让你过得有滋有味才行。我曾对你说过，我是不会让你过苦日子的，记得么？”
她为绸子上的萤火虫绣下了最后一针，“当然记得。但只有你为了维持咱们的生计，我心里总不是滋味，也想为你分担一二。再说，你三不五时地下山，我也时常在为你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的身世由不得你不小心，也由不得我不担心。”她轻轻一叹，“每回你下山，我的心总是七上八下的，要么担心你被那昏君手下的鹰犬盯上了，要么担心你被那些觊觎藏宝图的坏人缠住……”
不待她说完，他便将她拉入怀中，轻轻地拍抚她的肩头，安慰她道：“你呀，不要瞎担心。我不是一直好好的吗？”
“以后下山……我想陪在你身边，就好像以前，咱们结伴闯荡江湖一样，好吗？”
听到她的话，他的身体不禁微微地僵硬一下。
她依偎在他的怀中，便敏锐地觉察到他的异样。
她离开他的怀抱，直起身子，狐疑不解地看着他，“怎么了？”
他怔愣的神情很快便恢复了常态，似乎在掩饰着什么，连忙扬起一抹温柔笑意，再次把她纳入怀中，在她的鬓边轻轻的吻了吻。
“我不想你再过以前江湖飘零，万里奔波的日子。”
“我不在乎，只要你在我的身边就好了。”
“可是我在乎。”他轻叹，“你为了能和我在一起，已经没了家人，要是我还让你过着居无定所的日子，我将情何以堪？你放心，为了你，我以后下山一定会更加小心谨慎，不会招惹到谁的。”
“可是……”
“别可是了。”他打断了她未完的话，不着痕迹地改变话题，从她手上把那只已绣好的小荷包拿了过来，握着举高至眼前，温柔地在她耳畔细语：“以后下山我就带着它。它是你绣的，戴在身上，那就好像你一直陪在我的身边了。”
说罢俯首，以微凉的双唇吻住了她的樱唇。
月夜静谧，月朗星稀，便却有一朵乌云冉冉地飘过，月色便稍稍暗淡了下来。
——
噼啪
今夜的烛花似乎多了些，但就这轻微的异响让陷入回忆中的云荧回过神来。
她不由苦涩地摇了摇头，看着依然紧闭双目的章彤枫，心中尽是惆怅伤感。水眸轻移，落到他的颈侧，那上面有她白天所留下牙印。
牙印上有已凝结的血痕，现在看到可见当时她咬得有多狠了。
她举起的手，终是极轻地在牙印上抚了一抚，喃喃地道：“当年我被你骗得好苦，而你为了瞒我……也瞒得好苦吧？”
说罢，她将手收回，同时也把自己眷恋幽怨的目光收回，不再迟疑地走向厢房门口，轻手轻脚地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进夜色中。
——
云荧避开所有的巡逻士兵，凭着来时的记忆，自己摸到了马厩。
她头上戴着斗篷的帽子，将自己从头到脚裹在了斗篷里。快要接近马厩之际，有两个马夫走了过来，她连忙隐身于角落处。
“杨老爹，马都喂好了。”其中一个年纪稍轻的马夫开口说道。
另一个上了年纪的马夫听到同伴的话，便点了点头，“我也喂好了，都过五更了……”他一边看天色，一边又说道：“再过些时候就天亮了，咱们赶快回去睡个回笼觉。天一亮，说不定又有什么战事了。”
“唉，真希望这淮阳城快点攻下来，这么耗着也不是个事儿。跟着主公，从南到北地征战，一眨眼间就过了这么些年了。”
杨老爹却哈哈一笑，“这行军打仗的事不是咱们这些马夫能议论的，咱们没这个本领。按我说啊，咱们只管把将士们的马儿侍候好了，能让他们骑着冲锋陷阵与敌人对战，最重要是马儿能把他们平安带回来就好。”
“嗯，嗯，老爹说得对……”
他们边说边回住处，渐渐走远，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了。
云荧在这个时候才从角落里走了出来，观察四周片刻，确定马厩附近再无其他人出现了，便急急地跑了进去。
她边走边望，想为自己找一匹骏马。
不久她看见一匹格外神峻的白马被单独关在一个马厩里。那白马通体雪白的毛发，但在额前却有着一小摄红色的鬃毛，显得格外显眼。
它正吃着马槽里的草料。
云荧的脚步已经非常轻盈了，毫不夸张地说是落地无声，但这匹白马却异常敏锐，待她一趋近，似有所感应，骤然抬头，戒备地向着她望了过来。
当白马看到她的一刹那，竟不安份地动了起来，边喷气边尥起了蹶子。
在感觉它快要嘶叫起来之前，云荧向着它紧走几步，停在它的面前，隔着栅栏，将食指轻抵于唇上，声音压得极低地对它道：“嘘！红儿，别叫！”
那白马居然也肯乖乖地听她的话，安静下来。
见白马不再乱动了，云荧伸手轻抚它的脸颊，然后一下一下的去轻扫它头顶鬃毛，安抚着它。白马也用头去蹭她的脸颊，与她相处十分的熟悉，透着一丝丝的依恋。
云荧从马槽里执起一摄草料去喂它。
这匹白马是章彤枫的坐骑。三年前白马的母亲生产，是云莹守候在一旁，亲眼看着它出生的。这匹小马虽然通体都雪白，但偏偏额中长出了一摄红色的毛发，她便给起了“红儿”这一名字。
红儿是蒙族骏马的后代，神骏矫健，是一匹万里挑一的千里良驹。它性子特烈，除了章彤枫，谁也别想驾驭它。当然，这当中却并不包括云荧。章彤枫是它的男主人，那么亲眼看着它出生的云荧便是女主人。
看到白马吃得津津有味，云不觉含笑轻道：“你自个儿慢慢吃，我要走了，你不许叫，知道么？”
白马好像明白她的话似的，真的只顾着低头继续吃草料，不再去瞧她了。
她再观察了一下白马，估摸着它已然被自己安抚好了，暂时是不会扰乱到自己接下来的计划了。但为防夜长梦多，她还是不能再在这里耽搁了。
她再抬眼望了一下周围，发现在白马的隔壁关了好几匹毛色各异的战马，有黑色的，枣红色的，棕色的……
云荧便从中挑了一匹离自己最近的枣红马。拉枣红战马出来后，她又马上到放马鞍的地方拿了一个过去，熟稔地把它安装好以后，便牵马走出马厩。
为免马蹄奔跑起来的声音惊动了其他人，她打算离开马厩约有一小段距离后，才好上马离开。
等她走开稍远了些，才停了下来。当她左腿刚踏到马镫上，正准备上马的时候，却突然有一个人影从暗角里冲了出来，一把抓住了红马的缰绳，喝道：“你是谁？敢偷马？”
云荧料不到有人突然出现，被吓了一跳。但很快便镇定下来，收回马镫上的左脚，脚跟一旋，回身欺近那人，出手如电，一把扼住了对方的咽喉。
“不想死就别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