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灵曜绞尽脑汁,悉力猜度着其中的变故。这一次,林子外没了带路的村民,林子内却布满了腾腾的杀气。她猫身潜在外圈,尝试走了一段,结果一阵炸开的枪声,立时将她惊到了树上。
祝灵曜奇怪自己为何要上树隐蔽,不过这反应倒及时地救了她一命。因为稍后不久,K姐便握着枪走来。而且巧合的是,她还就选择隐在了这棵树的下方!
祝灵曜瞬间僵化了。她屏息盯视着底下的K姐,同时,又紧紧暗瞟着远处的战局。
明明说好了晚上动手,为何现在就交上了火?莫非……师兄出事了!?
祝灵曜眨眨眸,这也不对。
按时间,她应该是赶在师兄之前到达纳森。即使是师兄快脚先至,被那些人搜了出来,那师父和清姨,也不该是这般的安定自如。
他们只是打了几下,毫无进攻的意愿,未几,竟还安排撤退了!
祝灵曜又发现,纳森的匪兵装备齐全,明显是蓄锐多时。看这个样子,他们似是早已猜透了这边的计划……
正惊疑之间,K姐倏地换了一个位置。祝灵曜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的思绪惊动了她,连忙冻结了脑子。
但K姐只是循着瞄准镜,冷眼观测着什么。看了一会后,她放枪离开,消失在了林叶之中。
四周的枪声暂时消歇了。祝灵曜呆了许久,将近傍晚的时候,才从树上小心爬下。她在暗林中茫然走了几步,最后,又不得不原路退回。
没有人带路,她走不进去。
祝灵曜知晓,按这个形势,师兄此次必然凶多吉少。而自己此时再入,很有可能就是白白送命。
可是她也明悟,这次她好容易才向师父请下了“长缨”。一旦她回头退缩,恐怕此生此世,都无缘于手刃仇雠。
仇恨也是一种毒瘾,会勾得人忘乎生死,抛却理智……
祝灵曜叹了口气,思索间,附近忽然荡来一个飞扬跋扈的声音。她侧耳辨识了一刻,是黄毛!
祝灵曜的双眼瞬时燃烧了起来。
虽然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但是,这也是仅有的希望了。既然当初已做下了决定,那就去吧!先赴前路,再问前程!
也许去了是死,但是如果不去,她会后悔活着……
祝灵曜立刻把自己抓得狼狈了一些,然后拾起一块利石,在身上匆匆添了些伤痕。她喊着黄毛的名字向前赶去,不一会,几个手电筒就打到了她的脸上。
那精白的光亮刺得她双眼一黑,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来,遮住了那耀眼的光芒……
缠绵的白光包容着少年的躯体,虎牙觉得自己身上的疼痛好像慢慢退却。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温暖和舒适,就像在阳光下,斌哥轻柔地拍过他的头顶……
十四年来,他就像荒郊的野草一样随缘长着,他习惯了被人欺凌践踏的滋味,就连大爹对他的好,也是带着利用的施舍。直到那日,熊恩将他从污泥中慢慢扶起,他才从他双瞳的倒影中,看到了自己生而为人的痕迹。
也许对熊恩而言,他和虎牙的相遇不过是命运的巧合,他的所作所为,也不过是任何一个常人都该有的恻隐之情。但是对虎牙而言,他是一束微光,乍然撕裂了他的整个世界。他在这束光下觉醒了,但是他打破不了自己的天地,所以他只能死死地抓住他,逐光而行。
虎牙痴痴地望着眼前的白光,可是白光却越来越熹微了。他盯着光芒不断瞪大双眼,终于真正地睁开了眼睛。
周围场景逐渐清晰起来,面前的男人拔下针头,还是那样的一脸慈悲。
“你醒了,饿了吧?”
鬼爷端起一碗粥小心地喂着,虎牙尽力啜了几口,然而粥水全随着鲜血从嘴角涎下。
“后悔么?”
虎牙摇摇头。
“恨我给?”
虎牙竭力浅笑,勾了下带血的唇。
“我只恨土烟……”少年气息微弱,尽可能地吐着残语,“大爹……求你杀了我吧。”
男人没再说什么,他用手梳了下男孩浸血的头发,端着粥背身远去。
K姐照常坐在屋里玩棋,看到鬼爷戚容进入后,她的眼中略有谑色。
“你败给那个娃娃了?”她斜睃笑问。
“你想要的仗也没打起来呢。”
鬼爷说着,淡然走向佛龛。
“我克那里瞧了。他们那样子,不是不敢打,而是怕把咱给打跑了。”K姐看向鬼爷,调弄着笑道,“只能说上次围剿,你逃得太快了!”
“很快他们就会知道,他们该怕的不是我们会逃,而是这次,我们不逃!”
将灭的酥油灯幽微地闪着,鬼爷凝注了半响,沉声回道。
“K姐!阿云!”
屋外,一个慌急的声音陡然飞来,蓦地撞断了里面的气氛。黄毛搀着祝灵曜热烈吼道:“阿云!阿云回来了!”
等到他们踏进正屋时,佛龛前那个人,真就像鬼一样凭空消失了。
祝灵曜喘着粗气,踉踉跄跄地走进来。K姐打量着她,眼光微微掠过惊异。但很快,就重新恢复如常。
“你回来了,阿云。”K姐漫然一笑,“正好,跟我去一个地方吧。”
K姐从黄毛手中扶起祝灵曜的胳臂,带着她朝侧屋走去。祝灵曜愣愣地跟着,当走到一扇门前时,一股浓郁的血腥味,猛地灌入口鼻。
祝灵曜瞬时懵憕,空白的心脏急遽一颤,发出了一个惊惕的电波。
是师兄么?
祝灵曜瞠然凝望着,开门后,一团娇小的血肉,霎时间刺痛了她的双瞳。
虎牙身上的筋脉都被砸断,成了一摊虚软的棉絮。旁边几个毒贩持着铁棍,狞笑着拨动他细小的身体。看到K姐进来后,他们马上收了手,乖乖让出一条路来。
“为什么……”她不由自主地问道。
“阿斌是警察。要不是这小子,我们就把他抓住了。”K姐说着,拉着她向前走去。
脚下的鲜血潮湿粘稠,铺成了一张流动的地毯。要不是K姐挟持,祝灵曜觉得,自己的下一步可能就要滑倒在地。走上后,K姐从旁边拿出了一支注射器,她缓缓推上毒品,轻手注入少年的身体。虎牙在药物的刺激下浑身一抖,最末,无可奈何地张开了双睑。
当初那个明媚的少年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了那双眼睛,在鲜血淋漓中清澈如故。
“虎牙,看看谁来了?”K姐柔声说道。那语气温和亲昵,宛若哄逗着一个怏怏不乐的孩童。
虎牙吃力地眨了眨眼,祝灵曜的身影开始在他的目中对焦清晰。他迷蒙的眸子漾出了一丝惊喜,但马上,就翻转成了轻蔑和恶意。
“不就是成天给你干活的婊子?”虎牙抽动嘴角,挣扎着调骂起来,“你让这臭货来整哪样?”
黄毛跳上来,对着他的嘴痛扁了两拳,霎时,空气中就传来了牙齿松动的声音。
“这么拔毒的嘴,看来还是打轻了!”
“咳……“虎牙吐着血,但是情绪却更加激越了。他对着祝灵曜,用最后的力气狂笑大骂道:“要不是为了斌哥,我才不会和你这种曹逼十耐的娘们有所勾葛……”
他知道,这是对云姊的一次威慑,也是给她的一场考验。他一直相信斌哥给他的承诺,也一直期待自己被他们拯救。但他从没想过,将来有一天,他也能成为他们。
还好,我没有连累我的英雄;真好,我也能保护我的英雄了。
虎牙想着,在心里露出了殉道者的笑容。
少年的身体已然完全虚脱,但是K姐并不想让他轻易死去。她拉开针管,正准备再打一针,忽然,祝灵曜拔刀骤起,迅雷般闪了过去。
“聒尖死了!”
持刀的胳膊抡出一道悲烈的弧,顺着呼啸的剧风骤然扑过。她用尽力量一气刺去,顿时,柔软的身体便吞没了整个白刃。
虎牙的头颅垂到了她的耳畔,那幽微的气息轻轻地吹着,和她剧烈的心跳融在了一起。
“谢谢……”
他蠕动嘴唇,微微做了个口型,逸散的体温在祝灵曜的身上点点凝固,让她的心灵也一同沉滞。
当初她进来,也是为了救护这个孩子。结果到了最后,她的救赎方法,只有亲手杀了他……
祝灵曜松手回身,盻瞪着惊呆的众人,浸血的双瞳在晚霞映染下,焚烧出暴戾的红色。
K姐眈视着爆裂的祝灵曜,霍然笑了起来。那笑声先是一两声的轻呵,随即慢慢连成一片,宛若涨潮的大海,一浪超过一浪地飞跃翻腾。K姐仰首大笑,笑得泛起了泪花。她惊悚的笑声刺破天际,让场上每一个人都不寒而栗。
天色愈加阴昧,K姐的笑貌也逐渐沉晦。她前去拔下虎牙身上的刀子,然后别有意味地抚了下祝灵曜的肩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