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屋里没有任何床榻,K姐每次寝息之时,都盖着外衣,卧在屏风前的那张长桌之上。
她本来也睡不好,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戒备,另一方面,是为了享受不适。
那张冰硬的桌子,恰如一个森冷的手术台。每每她躺在上面挣扎沉思,感受着毒品在体内的蚕食,她都觉得,好像可以自己解剖了自己。
今夜,K姐又一次的失眠了。她起身走到屏风后面,打开灯,忖量起了棋盘上的僵局。这一回,她捏的是黑子,而白子占尽了优势。K姐斟酌着破局的办法,少间,门外的风铃微微战栗了起来。
“咦,你怎么还没睡?”鬼爷推开门,惊奇地问道。
“你什么时候来的?”
“早都来了。”
“整喃?”
鬼爷没回话,他走过去看了看佛龛的灯火,温和地问道:“那娃娃的尸体呢?”
K姐瞟了他一眼,瞬间一切都明白了。
“扔林子了,可能早叫狼吃了。”她说道。
“你可真狠心。”
K姐冷冷长笑,她看着鬼爷不忍的神色,满眼都是谑意和讽刺。
“你是在心疼他,还是心疼自己少了一个运货的罐子?”
K姐的屋后有条叫阿黑的狗,当初,它曾为了护主对着祝灵曜狂吠。可是在祝灵曜入伙后不久,这条忠犬就被鬼爷要走了。后来,它落到了境外道友的手里。他们从它的尸体里,取出了几小包海洛因。
鬼爷将手轻轻搭在K姐的肩颈上,就在他的手指触碰到她身体的那一刻,K姐的肌肤无意间一缩。
“阿K,那批枪调好了给?”
“冇得。”
“赶点吧。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的,这次吃了瘪,肯定还会再来。”鬼爷思量着说,“那个懂枪的小丫头不是回来了吗?”
言毕,他再次像鬼一样遁形了。
不知在黑暗里挣扎了多久,祝灵曜已经汗流浃背。就连手里照明驱兽的手电筒,也随着她的散失的体力逐渐黯然。
难道还要等到明天吗?不,不行……不能再拖了。如果当初早点理出来的话,师兄就不用去,虎牙也不会牺牲了……
祝灵曜伏在地上,颓丧地想着。
可是,也许自己根本就记不清楚呢……
手指又不由自主地摸向了布兜,她摩挲着那个彩雕小球,嘴角勾起了一丝苍凉的笑意。
祝灵曜有点分不清了,她现在这么热切于探路,到底是为了任务,还是为了给自己争取点生机?尽管她心里已经做好了师父所说的觉悟,可是真到了那个时候,她的身体,也能同时做到吗?
这几日的吸戒吸戒,已经开始侵蚀她的意志了。唯有那与日俱增的仇恨,尚能勉强支撑她的理智……
死人林,这名字可起得真好啊!
祝灵曜觉得身上又痒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地上的虫子,还是心里的虫子。她仰着那一望无尽的黑暗,觉得连自己的呼吸也要被吞没掉了,于是就顺着这颓势,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阿妈!”
黑暗里,一个小女孩呜呜地哭着,从卧室中快步跑出。她一把抱住秋英,怎样都不肯撒开双手。
“阿曜,怎么还不咯咯去?”忙碌的少妇慈爱问着,昏黄的灯光在她的脸上轻洒,织起了一层温柔的面纱。
“黑……”
秋英将颤抖的女儿揽到怀里,微笑着拂去她腮上的泪花。
“阿曜莫怕,你叫灵曜。你的名字里又有太阳又有月亮的,不管多黑,它们都会照着你的!”
心里的那个小女孩好像又跑了出来。只是这次,再也没有母亲温暖的抚慰了。
祝灵曜睁开眼睛,踉跄着缓缓起身。
再试一次吧,最后一次!如果今天还不行,那就做好准备,去找虎牙和阿妈!
祝灵曜重新站立,决然走向密林的深处。挑染的红发在劲风中飞舞飘摇,好像小团的火焰,在黑夜中隐隐燃烧。
手电筒的光亮快要熄灭了,但这星星的“火光”却慢慢烧透黑暗。在灼过了最后一棵巨树后,大片的天空,终于倾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