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横竖都是被抓,燕九重便故作镇定,避开沐轻歌的手,走回到了灶台前。
虽说燕九重如此,沐轻歌依旧亲近似的笑了笑:“段大哥对我其实不必如此警惕,段大哥既然是方岛主身边的人,那便是我武林盟的人,与我、与大家都是朋友。”
只怕是会当面捅刀的朋友,燕九重想。
沐轻歌又道:“对于朋友,轻歌向来只有好意,是绝不会轻易打探段大哥的隐私的。”
看来,这沐大少爷是执意认为他是有其他难言之隐,才会不以真面目示人了。
燕九重于是稍加示好,将手边的碗筷推了过去。
沐轻歌稍显放松了些,尝了一口面前的清淡小菜:“认真说起来,本少爷儿时便随父亲走南闯北,是吃遍了五湖四海的酒楼茶馆,不过说到底,还是喜欢这家常的手艺,吃着更有人情味。”
燕九重也不知道沐轻歌这话是说真的,还是好心恭维,反正他都沉默着接受了的。
“对了,段大哥看上去不像是个会武之人,不知在岛主身边做的什么差事?”吃着饭,沐轻歌随口问道。
“我……”燕九重张口刚要回答。
“段九。”影蛭忽然出现了小厨门口,打断了他们的交流。
对于影蛭,燕九重才是真正的畏惧,那种感觉直达心底,让他不禁手脚发虚。
沐轻歌依旧热情好客,举着筷子问:“左护法,您来的正好,这位段大哥做了顿好吃的,您要不要来尝尝?”
然而进门之后,影蛭没有过多理会沐轻歌,只是道:“多谢沐公子好意。”
燕九重此时紧了紧衣袖,发现这个影蛭的目光一直在他的身上停留,好像要将他穿出个洞来。
随后影蛭又道:“段九,原来你在这,盟主和岛主正在四处找你,说是有件随身的短兵要修,你快跟我过去。”
闻言,沐轻歌看了看燕九重,恍然大悟:“原来段大哥是铸造师。”
燕九重则松了口气,原来这个影蛭不是来抓他的,而是帮他解围的。
他实在不想再与沐轻歌多做纠缠,便赶忙绕过二人,敷衍道:“我这就过去。”
燕九重一出门,影蛭就紧随其后,小厨房就只剩下了沐轻歌一个人。
沐轻歌有些疑惑,这个叫段九的为何看起来那么慌张,而且沐轻歌越发觉得这个段九眼熟,他们曾经一定是在哪里遇到过,错不了。
“影蛭,幸亏你来的及时,不然我就小命不保了。”去见叶盟主的路上,燕九重忍不住和左护法的大倒苦水:“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在小厨房?”
“会议之后,盟主叫我来寻你,不想一出门,我就碰见了叶管家,他说你在小厨房和沐轻歌一起吃饭。”影蛭回答,那语气听上去越来越充满意外:“若是条件允许,我倒希望你在小厨房丢了。”
燕九重顿时语塞,那么大点的厨房他要是能丢了,那一定是被沐轻歌烧火灭口了吧。
很快,二人来到了目的地,在武林盟主的居所门外。
“到了,进去。”
影蛭一把将燕九重推进了门。
再看见方鹤龄,燕九重觉得自己像看见了亲人一样,倍感安心,心里的话就没有遮拦的脱口而出:“方鹤龄,你一定猜不到我刚刚经历了什么。”
身后,影蛭关好了房门,将刚刚在小厨房的事情从头讲了出来。
然而燕九重折腾了一圈也没有吃到饭,就坐在方鹤龄身边,喝了一大口茶水。
方鹤龄看着他,刚听影蛭说一半,就全都明白了,待影蛭解释完,便开口道:“燕九重,你上岸时怎么答应我的,你说你绝不会随意走动。”
燕九重倍感冤枉:“我也不是自愿要碰到那个沐轻歌呢,是他自己闲着没事,溜到我面前的。”
方鹤龄无奈,给他提了个醒:“那你知不知道,你走这一遭,已经让人探了个实底。”
“不会吧。”燕九重闻言一愣。
忽然他想起,沐轻歌好像问了他一句,为什么不会武功还跟在方鹤龄身边,原来从那时开始,这个沐大少爷就已经在打探他的底细了。
幸好那时影蛭来了,不然沐轻歌要是再打探下去,就会知道他是谁了。
燕九重想着,忽然觉得有些胃疼,摸了摸胃,没再说话。
方鹤龄又警告他道:“这盟主府不比其他的地方,今天又聚集了这么多江湖中人,你一个行事不慎,便会把自己给搭进去,到那时,我和叶盟主谁也救不了你。”
燕九重抬起头,欲言又止。
叶盟主在一旁沉默的看了他们许久,眸中的情绪变了又变,虽然叶盟主早知道燕九重因为失去记忆而改变了性格,但他没想到,这燕九重改变后的性格与以往的反差竟然这么大。
如果说曾经的燕九重是手染鲜血的魔教主,但如今的燕九重就是一张干净的白纸。
但即便是一张白纸,也会有所变化,要么成为稀有的珍品,要么成为一张可弃的废纸。
前路未卜,就要看他们如何去铺。
“方岛主,事已至此,不如先用膳?”叶麟这时说道。
方鹤龄不言,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燕九重一听有吃的,立马又恢复了精气神,贴近了方鹤龄一些,小心翼翼道:“叶盟主说的没错,方岛主,不如我们就……”
“起来。”然而方鹤龄却开口。
燕九重立马老老实实的站起身,一动也不敢动。
叶麟再次沉默,坐着看戏。
老实说,这样的燕九重着实令叶麟觉得有趣,一向不喜服输的魔教主如今却鞍前马后的跟在方鹤龄身后,洗衣做饭,样样精通。
没有理会燕九重,方鹤龄对叶盟主施礼道:“盟主,此时多有不便,我便带他出去吃了。”
叶盟主轻拍着手中折扇:“也好,以免再生事端。”
听罢,方鹤龄便带着燕九重离开了盟主居所,又避开旁人,离开盟主府。
这一次,燕九重很听话,与盟主告别之后,一直老老实实的跟着方鹤龄身后,走着走着,便来到了一个远离盟主府的馄饨摊前。
“吃什么?”方鹤龄问他。
“随便吧。”燕九重回答。
他现在心思沉重,早就过了想吃东西的时候了。
方鹤龄便自作主张,点了两碗素馅的馄饨,一碗给了他,一碗给了自己。
燕九重看着面前的馄饨,热气腾腾,汤汁清淡但散发着浓香,加了葱花之后更是沁人心脾。
自从来到这里之后,他还是第一次吃到街边的馄饨,竟有一种悠闲且怀念的感觉。
但燕九重没有马上吃,而是想了想问方鹤龄:“姓方的,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什么?”方鹤龄像是没听到,愣住了。
燕九重又问:“我是说,既然我曾经是那么十恶不赦的人,你为何不杀了我,反而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过我?”
方鹤龄终于听清楚了,不过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自顾自的喝了一口馄饨汤,待暖了胃,方鹤龄才开口:“段九,你不是一直说你不是他吗,我便信你一次,但若有朝一日你成了他,我定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燕九重听到这话,沉默了片刻。
方鹤龄是心慈手软了吗。
不,他不是。
因为方鹤龄从始至终都对他保留着杀心,他肚子里的毒蛊就可以证明。
但尽管如此,方鹤龄还是给了他一次活着的机会,相信了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并陪着他出来吃了这顿饭。
燕九重终于意识到,他活着的决定权在他自己,而不是在方鹤龄和叶麟的宽恕。
于是燕九重回答方岛主:“方鹤龄,若是有朝一日我真的成了他,我不会再向你求饶,你也不用再手下留情,因为那都是他应得的。”
这话让方鹤龄愣了愣,但燕九重没有注意到。
听了方鹤龄的话,燕九重的食欲复苏了,肚子也跟着抗议起来。
一番风卷残云之后,方鹤龄半摊在凳子上,昏昏欲睡。
方鹤龄在旁看着他这副享福的样子,不禁想笑,现在的燕九重怎么看也不像个一教之主的样子,倒真像是个披着魔教主皮囊的冒牌货。
“你后悔随我出岛了吗?”坐着休息的片刻,方鹤龄问燕九重。
“我不后悔,我若不来,哪里能知道你究竟怎么看我,武林盟的人又如何看我。”燕九重回答道,说话终于有了底气。
“你知道了又如何?”方鹤龄又问。
“我知道了,其实并不能怎么样。”燕九重说着,慢慢坐正了身子:“毕竟我现在武功尽失,记忆全无,就算是想在武林大展拳脚也没有那个资本。”
方鹤龄又不知从哪里拿出了翠玉珠,摩挲着:“先别妄自菲薄,至少你还有双巧手,能做出许许多多奇怪的东西来。”
顺着这话,燕九重不禁陷入了思考:“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自己可以远离武林,到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去,挣点小钱,买个小房子,然后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一直到老。”
这样的结果,对于段九来说是做了两辈子的梦。
对于方鹤龄,则是一直不敢去做的梦。
“我看你还是先想想,今晚要如何安睡吧。”
方鹤龄说着站了起来,像是要回盟主府。
燕九重也跟着站了起来,理了理衣裳。
方鹤龄这话提醒他了,去往翠竹岛的船要明天才能来接他们,为了不引起怀疑,他们今晚只能住在盟主府,他只能作为魔教主迎接万难。
只是走了两步,方鹤龄忽然停了下来。
燕九重满脸疑惑:“怎么了?”
方鹤龄回过身,紧紧握着手中的那对翠玉珠,对着远处轻声道:“是本岛主大意了。”
燕九重同样转过身,就在离馄饨摊不远的地方,他看到了沐轻歌。
那小子带着一脸笑意,慢慢向他们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