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渚在门口换鞋时就看到一双黑色的球鞋摆在鞋架的上层,不像是苏浔和他家里那位会穿的。
“小浔,家里有客人吗?”他正给小姑娘解着围巾,顺口问了来人一句。
“算是吧。”
江渚被他这一句算是吧说的愣了一下,不过也没多问,只是“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苏浔被小姑娘攥着大衣的下摆扯着去看狗。
说起来也让人觉得哭笑不得,当时苏木第一次见到自家的傻狗时,它正大口嚼着半只鸡,也许是场面过于血腥,骨头断裂的声音也大了点儿,小姑娘当时就被吓得差点哭出来。
还没等苏浔想到是该把狗先扔出去还是先把孩子安顿好时,大狗就已经吃完了最后一口并极快的跑来向小姑娘示好,只是它示好的方式让苏木以为它要把自己也吃到肚子里。
这就直接导致苏浔一直哄到半夜才让苏木相信狗子不是要咬她,在那之后,苏木对大狗就是又爱又怕的一个状态,只能拉着苏浔或江渚才敢短暂的摸一下大狗背上的毛。
顾承安斜支着锅收汤汁,糖醋汁和面糊被炸过的味道融在一起,很勾人。
苏木循着味儿走向厨房,却又在门口堪堪停下,她没见过这个人,只是趴在门框上怯怯的盯着正在装盘的顾承安看。
江渚一手揽住她的后脑勺轻轻推了一下:“去洗手,要开饭了。”
饭桌上,顾承安与江渚只简单的互通了姓名,就去接苏浔递来碗,碗里冒尖的米饭被热气拢着,就像他此刻的心境一样,模糊的不真切。
顾承安不知道上午来的男人对他的敌意从何而来,换位思考,他也可能只是觉得惊讶或者不解。
还有现在坐在餐桌另一边的人,他说他叫江渚,他还听到他们叫小女孩苏木。顾承安理所当然的想,姓苏,也许是苏浔的女儿或者妹妹。
但江渚又是什么身份,上午那个男人又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他们来时都像回自己家一样自然。苏浔看着也不是能跟别人合租的样子。
顾承安正想的入迷,毫无意识地夹了一只没剥壳的整虾就要往嘴里送,然后就被苏浔用筷子的另一端敲了一下手背。
“没人跟你抢。”他说着把盛虾的盘子换到顾承安面前。
江渚是不爱吃这种带壳的东西,嫌麻烦,苏木又过敏的厉害,只有左宁一会吃,所以他每次都会买一点放着。
苏浔把苏木只剩小半碗的米饭用糖醋汁拌匀,又拨了半碗裹着面糊的糖醋里脊丝给她:“只能再吃这么多,再多木木又要肚子痛了。”
也难怪苏木会喜欢,顾承安做的确实很好吃,过了油的表皮酥脆,糖醋汁调的恰到好处,不甜不腻。
苏浔不得不承认,这一份做的比自己以往做的好吃了确实不止一点儿。
饭后,江渚站在苏浔旁边等着擦碗,顾承安坐在沙发上胡思乱想间被小姑娘戳了一下:“你是谁?哥哥的新男朋友吗?”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新男朋友是什么意思,如果不是大腿侧边小姑娘的手还停留着,他都要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苏浔喜欢男的,他喜欢男的!他有男朋友!一切似乎有了解释,来自上午那个男人莫名其妙的敌意也有了解释。
在顾承安过去的二十几年里,也只在网络上接触过有关同性恋的东西,不过也少的可怜,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也是头一次。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他想。
苏木耐着性子在原地又戳了他一下。
“只是借住几天,不是男朋友。”顾承安很想捏一下她看起来软乎乎的脸,正要动手,江渚就已经捏了上去:“又乱问什么,自己去玩,爸爸跟这个哥哥有话说。”
江渚坐下时先替女儿道了歉:“抱歉,孩子无心问的,冒犯了,还请见谅。”
“我知道,没介意。”顾承安抖了抖一边放着的半干的纱布比划着往胳膊上缠。
苏浔本来就是跟江渚一前一后出了厨房门,几人的对话他也听得七七八八。
并不是他有意隐瞒自己的性向,是实在没有见人就分享自己私生活的习惯。
场面一时间冷了下来。
苏木蹲在一边远远的看狗,苏浔拿了药箱坐在沙发一边的扶手上,曲起指节敲了敲腿边留下来的一个角:“胳膊放上来。”
顾承安团了几下手里的纱布,照做。
“你手腕怎么回事。”江渚吃饭的时候隐隐约约看了个大概,现在才看的分明,明显是捏出来淤痕,上面还有几道很细的纵横着的结了痂的血痕。
血痕看着很眼熟,应该是自家弟弟死命用澡巾搓出来的,从淤痕的位置、形状推测大概率就是眼前这个人弄的。
不待苏浔回答,他又说:”小浔,我不记得你还有这样一个朋友。”语气比刚才还要冷上几分。
苏浔的朋友很少,能带来家里的,他几乎都知道,他们都知道苏浔这个毛病也不会随便去碰他。
“是我下意识捏的,不是有意的。”顾承安的目光一直跟着苏浔的动作来来回回扫,回答的很是漫不经心。
“也没什么事,怪我随便上去拍人。”苏浔跟着解释道。
江渚向来护着他,不愿意他被伤到一分一毫,苏浔是知道的。
在医院的那个拥抱几乎成了他们之间的最后一个拥抱。
因为在那之后他就发现苏浔很排斥自己周围有人,更别说去触碰了。
脱敏的过程过于惨烈,他几乎每天都要看苏浔吐上几次,然后浑身湿透地蜷缩在角落里疼的发抖。
仅仅一个月的时间苏浔就几乎瘦到脱了相,但症状也没有减轻多少。
还是后来听了母亲的一个朋友的建议,她说:送到寺庙里住一段时间吧,那里清净,也没有什么人,远离城市,也许可以让他慢慢好起来。
江渚实在是没了办法,他不愿意见苏浔天天受罪还收效甚微,只好送他去了城郊山里的古寺中,托住持照顾。
自己则去处理父母留下来的诸多事情。
大概有一年的光景,江渚才接到寺里的通知说苏浔想见他。这一年里他不是没想过去看苏浔,但都被住持拦下,以一句缘分未到打发了。
没想到误打误撞还真有了效果,起码再见时苏浔已经可以坐在他身边给他翻自己的画册了,看着也胖了点儿。
苏浔熟悉自家大哥发火的前奏,只好赶忙又加了一句:“已经不疼了。”
江渚恨铁不成钢的瞅着自己没出息的弟弟还在给罪魁祸首一圈一圈缠纱布,其间还不时提醒他:“抬手。”或者:“低点儿。”
他也没了待下去的欲望,喊了苏浔一声,让他待会儿来一下自己的房间。
一边的苏木也许是无聊了,跑来抱住扶手上坐着的人的小腿撒娇:“哥哥还没好吗?木木想跟哥哥搭积木了。”
如果不是颤抖自绷紧的纱布传来,顾承安都以为他像表现得那么自如了。
他看着苏浔手背上冒出的青筋,那人说出口的话却是极其温柔的,还带着笑意,他说:“哥哥这里还要一会儿,你先去找爸爸玩好不好。
顾承安从来没见过这样矛盾的人,他自己是一个喜怒都习惯分明地挂在脸上的人,对什么喜欢或者是厌恶都不需要别人去多加揣测。
但苏浔给他的感觉却截然相反,他有的时候会觉得离这个人很近,可以让他毫不费力的察觉到他的善意。
就比如说昨晚给他搭上的被子,又比如说胳膊上裹了一半的纱布。
但有的时候又觉得他的情感似乎深不见底,就比如现在,如果仅仅是听他的语气,谁又能察觉得到他声音里的颤抖。
他甚至还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哥哥一会儿就去找你。”
等门关上,苏浔才如脱力般松了劲,单手撑着膝盖缓了一会儿才重新抻直纱布叫他抬胳膊。
顾承安着了眼他鬓角处被冷汗打湿的刘海梢,又注意到有几根杂乱的的碎发也弯曲着黏在他额头上。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很想伸手给他拨开,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动作,就听苏浔说:“我要照顾小孩,照顾狗,你也赶紧回家吧。”
意思表达的很明白,顾承安知道,自己没什么待下去的理由了。
他收了药箱放回原处,回了声知道了就没再说话。
江渚的门只敲了一下就开了,他压低声音说:“睡着了,去你那里说。”
苏浔靠着床沿坐在毯子上冲江渚说:“想喝水,哥,我没力气了。”多少有点儿撒娇的意思。
江渚一看他这样就知道准是苏木又抱她了,他有很多次都想直接告诉苏木不要去贴着苏浔,但每次都被苏浔以“我还能忍”之类的话堵的没了想法。
江渚没好气的把装了水的杯子放在他旁边:“你就折腾自己吧。”
接着又说“我这边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画展那边原定的一些作品被临时违约,再找新的要麻烦一点。”
他说的很轻松,但苏浔知道麻烦可能不止他说的这些,背后涉及的一些弯弯绕绕的利益他也不懂。
但他也知道,就算他说了,江渚也不会让他跟着去帮忙的。
所以他也只是嘱咐了一些注意休息、按时吃饭、注意安全的琐事。
江渚看他状态还好,自己又实在赶时间,又不嫌烦的叮嘱了一句:“自己注意一点,别总是让苏木碰你,知不知道。”得了对方肯定的回答,才出了门。
顾承安躺在沙发上,头昏昏沉沉的,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有点烫。
可能是烧糊涂了,他觉得他刚刚好像有一点心疼苏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