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飞英瘦弱的身影在戏台上挣扎着,费劲地把一只沉重的大木箱搬了上来。放下木箱后,他累得几乎支撑不住,大口喘息着,靠在箱子旁边休息。突然,他意识到可能会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受到惩罚,惊慌失措地扭头望向了马戏团的副班主,郭硕。
郭硕的身材高大魁梧,坐在一旁的板凳上,手里不紧不慢地玩弄着鞭子。他的脸色异常苍白,额头上密布着细小的汗珠,显得有些虚弱不堪。他瞟了一眼郝飞英,声音低沉而略带疲惫地命令道:“继续,搬第二个箱子。”
听到这句话,郝飞英如释重负,感觉到郭硕今天似乎身体状况不佳,也就没有继续惩罚他的打算。他带着脚上的伤痛,一瘸一拐地向台下走去,准备搬运第二个木箱。实际上,他的腿并没有真的瘸,而是几天前被郭硕用木板抽打后留下的淤青。
这两个木箱子是郭硕用来表演他的招牌绝技——“扭转乾坤”的道具。每当表演开始,他会钻进一个箱子,而助手则在箱子外用刀子乱戳。奇迹般地,郭硕总能毫发无损地从另一个箱子中走出,令现场观众惊叹不已,乐意慷慨打赏。这一绝技令他声名鹊起,成为他的秘密武器,他从不向外人透露技巧,只是神秘兮兮地宣称是靠自己的法力将身体转移。
郝飞英深信不疑地再次踏上了搬运木箱的艰辛旅程。刚刚经历了一次使他筋疲力尽的搬运后,他发现第二个箱子似乎更加沉重。当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两个箱子都搬上戏台时,郭硕终于开了口,吩咐他:“去问伢子,看看今天还有哪些事情要做。”
遵命,郝飞英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向旁边临时搭建的帐篷走去。在帐篷里,伢子正悠闲地坐在床上嗑瓜子,她的态度大大咧咧,两腿盘坐,面前围坐着几个马戏团的孩子,都在静候她的指示。
郝飞英也坐到了地上,正对着伢子。伢子不经意地向他们吐了一口瓜子壳,然后开始指派任务:“村里的富户我们已经打探清楚了。你们去村里转转,看到屋子左边角落有煤灰印记的,那就是今晚的目标。”
小崽子们纷纷点头表示理解,伢子继续详述计划:“晚上开始表演时,看到点着灯的家就不要去碰,目标是那些没点灯的家。能拿到金银就拿金银,没有的话,衣物、锅碗瓢盆也别放过。如果遇到小孩,就带走,但别碰女孩。”
这就是他们马戏团赖以生存的手段。每逢表演结束,他们便连夜离开,前往下一个村子,将得来的物资变卖。需要的留下,不需要的换成现金。靠着观众施舍的零钱,卖些力量药丸挣的微薄收入,根本养不活团里众多的口。
在这种生活方式中,郝飞英暗自思索,自己已经跋涉过两个州了,离家是越来越远。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有机会回到那个被遗忘的地方。他已经记不清是几岁被拐走的了,只模糊记得那时还很小。那年,一个杂技团来到了村里,大人们都去看热闹,却把孩子们锁在了家中。似乎这成了每个农村的不成文规定,不允许太小的孩子接触到杂技团的世界。
在郝飞英幼年的某个黄昏,父母将他锁在家中,却遗忘了窗户未曾上锁。性格胆小的他,孤单一人在家中难以安心,于是趁机从窗户逃出了家门。街上,杂技团的声势浩大,敲锣打鼓,宣告着当晚的精彩表演即将上演。记忆中,父母也加入了前往观看的人群,机智的他决定尾随着这群人,希望能再见父母。
随着行进,杂技团的成员偶尔会回头望向他,脚步放缓,他就那样紧紧跟随。直到来到一处无人之地,那群人突然停下脚步,有人回头抱起了他,轻抚他的头,随即,他被一名成员急速带走。郝飞英就这样被拐走了,整个过程中既无泪水也无挣扎,他还以为能够遇见父母。
原本,马戏团打算将他卖掉,但所有潜在的买家都不愿意接纳他。他们会脱去他的衣物,反复检查,最终都因为认为他显得不够聪明,行事呆板而放弃购买。实际上,郝飞英并不愚笨,只是不喜欢多言,且性格内向,害怕生疏的环境。
就这样,他留在了杂技团,每日的训练成了他的日常。不遵从命令就会遭受鞭打,鞭子落在皮肤上的疼痛感犹如火烧,极度难以忍受。若是鞭打过猛,皮肤甚至会被抽出血来。起初,郝飞英梦想着能够回到家中。但随着十年的流逝,他对此渐渐看淡。没有受过正规教育的他,除了杂技中的翻跟斗和走钢丝外,便再无他技。他最终只学会了一项技能——开锁。
在这浩瀚的世界上,郝飞英找不到一个真正能容纳他的地方,他并不愿意离开马戏团去过那种靠偷窃为生的日子。对他来说,留在马戏团里,能有口饭吃已经是最好的生存方式。马戏团中的其他孩子们也都是这样。
伢子的话音刚落,孩子们便散开了,跟随着大队伍去敲锣打鼓,为晚上的表演造势。夜幕降临,前来观看马戏的人群越聚越多,几乎挤得水泄不通。郝飞英静静地坐在戏台的后面,突然,一名小崽子跑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英哥,今晚我们还抱小孩回去吗?”
郝飞英摇头回答:“不,拿衣服可以,但孩子就不抱。”那名小崽子笑着说:“英哥,你每次都不愿意抱小孩回来。记得上次郭硕和你一起行动时,你还是拒绝了,结果差点让他打断你的腿。现在你的伤还没完全好,难道就忘了那时的痛楚吗?”
郝飞英轻描淡写地回答:“我们都是被拐来的,你怎么能下得了手?”那名小崽子冷哼一声,说:“我爹妈让我失望,我也要让其他孩子的爹妈尝尝这种痛苦。我被打,别人也得被打,否则我心里怎么能平衡?”
郝飞英选择了沉默,不再与小崽子争辩。在这个马戏团里,本就没有他真正想要交谈的人。随着一阵阵敲锣打鼓的声音,郭硕登上了舞台,向所有的观众致词:“各位父老乡亲,我们在江湖上行走了二十多年,能有今天,全赖各地朋友的支持。今晚,我不会多要求,只希望用我们的真本事,为大家带来一场精彩的表演,让这个晚上热闹起来,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