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引路人
时间启辰
2023-07-05 11:45
他以为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却没想到看到这个情景还是会让他感到不安。人们常说，处理爱情是世界上最困难的事情，但海凡从未这样想过。在他眼中，爱情是如此简单明了，只要他爱上了一个人，哪怕是一根头发的差错也不能容忍。
但对他来说，最难处理的却是父母之爱。在八岁之前的那段艰苦岁月里，他明白抗争是一种选择，明白当他的母亲李巧烂醉如泥一直倒在床上时，她比一个几岁孩子还要脆弱。他可以选择抗争和杀戮，这一切都是他的选择。
然而，无论如何，作为子女，内心深处对父母的爱和依赖几乎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张甜就像当年的他一样，忍耐着母亲多年来的种种折磨。一再忍耐，再忍耐，最后再忍耐到无法忍耐的那一天，以稚嫩的双手另起炉灶。
然而，他并没有得到解脱，不得不从头再忍。张甜一直忍耐到金花差点伤害到无辜的韩先生，他才下定决心将自己的亲生母亲像现在这样捆绑在床上。
金花注视着张甜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该被千刀万剐的仇人一样。
海凡毫不怀疑，如果他现在撕下贴在金花嘴上的胶布，最恶毒的诅咒会带着腥臭的口水，直直向张甜的脸上喷射而出。
海凡的目光落在金花胸前那些斑驳上，他想象张甜是如何忍受母亲的责骂和指责，坚持着一勺一勺地喂她喝粥……在他们找到张甜之前，他无法想象她是如何度过这些日子的。
海凡的喉咙有些憋闷，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转过头看着张甜的头顶。
"你知道，现在最好的选择当然是顾天文了。”他轻声说道，“顾天文会知道怎么解除魂网，让你的母亲完全忘记一切纷扰，过上你期待中的平凡生活。”
张甜猛地抬起头：“不，不要！求你……求你千万不要告诉顾天文！”
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顾天文和阿岚一直为了魂网受尽折磨，谈到魂网他们恨之入骨。我不想让他知道……是我下了魂网，我不想让他对我失望！”
她的声音尖锐得带着一丝凄厉：“我宁愿死，也不要让顾天文知道我对她做了什么！”
海凡怜惜地看着张甜，轻轻叹了口气。他说道：“其实不需要这样。其实可以告诉他。就算是顾天文，他也能理解你的……”
海凡的安慰毫无效果，因为面对顾天文的那个人并不是他。
茉莉站在一旁，默默地望着昏暗的灯光拉长张甜的身影，在她脑海中掠过的是二十多年前海凡的形象。
那个瘦弱的孩子，每次见到她时都会用袖子遮住腕上的伤痕。
即使被李巧打得跪倒在地，他也会死死咬紧牙关，不让一丝痛呼泄露给楼下的她听到。
爱和关怀常带着一种期待，让陷在其中的人始终无法真正坦白。
过去海凡对她来说就如同现在顾天文对张甜一样。
现在回想起来，张甜从下魂网开始，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是为了保护顾天文……和他所爱的人。
情感这个词，拥有多大的力量呢？
无论是爱情还是亲情，在纷乱的世界里都充满了复杂的纠葛。
张甜止住了哭泣，咬紧双唇，神情坚定。
茉莉看着她，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
这是第一次她在张甜和海凡的脸上看到了兄妹的痕迹。
海凡也陷入了短暂的迷茫，目光在金花和张甜的脸上游移着，经过漫长的犹豫之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好吧"，他沉声说道，"我答应你"。
张甜抬起头，长时间地凝视着海凡。
"不就是下个魂网吗？"海凡淡淡微笑着说，"不想告诉顾天文，那就不说了吧。下个魂网这样的小事，我也能做到。"
那一瞬间，海凡的眼睛闪烁着星星般的光芒，在张甜的眼中倒映出永恒，美好而难以忘怀的画面。
他宽厚的手掌搭在张甜的肩上，强有力的心跳传入她的骨子里，在寂静的四合院里犹如坚定的鼓点。
晚风清凉，轻拂在脸上犹如流沙滑过指缝，抚慰着她内心的不安。
在他们到达之前，张甜曾经准备了一大堆话语。她想要辩白，想要澄清，想要让自己的哥哥明白她并不是一个罪大恶极的人，想要让他们明白，她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不得不对自己的亲生母亲做出那样的事情。
人们常常以孝为重。
父亲命令，子女不得不顺从。作为子女，不善待父母、不顺从，就被视为最大的不孝，自然应该受到千刀万剐的惩罚。
母亲杀了儿子，只需要一声哭泣，或者关进监狱几年后反省一下。
然而如果儿子杀了母亲，那就是罪有应得，注定无法安身之地。
谁说生命平等？谁说每个人的尊严都值得保护？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父母是天地，是永不可质疑的真理。
"那是你妈妈，她怎么会对你有害呢？"
我真的会被她伤害。
张甜用双手捂住了脸，她从未想过，当他们得知真相后，会说出这样的话。
没有怀疑，也没有指责。
只有满怀怜悯，还有一句坚定的承诺：“不必担心，哥哥会帮助你。”
她现在面临着一个无法突破的困局。
然而海凡却来敲他的门，将她从这个像老鼠洞一样阴暗的囚笼中拖了出来。
就像二十多年前，当一个留着短发穿着白裙子的女孩子站在宝灵街的樱花树下，把自己从那个狭小的囚笼中解救出来一样。
生命永远是一个轮回。
生死联系像是一根草蛇灰线，在人生的某个关键时刻，彻底定下了因果。
曾经用自己的生命保护过她的那个男孩子，经过了二十多年的历练，成为了另一个人的救世主。
茉莉已经回到家了，张甜和她静静地在门外等待，一直等到月亮升到柳树的枝头，海凡才微笑着推门走出来。
张甜冲到门口，心中充满了对家乡的亲切感，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
床上，金花闭着双眼，安详地睡着，呼吸平稳，像是世界上最普通、最慈爱的母亲。
但仔细观察，就会注意到她苍黄的脸庞下面，像是蛛网一样的黑线，轻轻地隐藏在肌肤之中，彻底消失不见。
张甜先是吃惊，但随后放下了心中的石头。
出生于不公平的环境，曾以为孤独和死亡就是她命中注定的结局。原来从这一刻开始，我的生活终于获得了自由。
我真的……自由了。
她的眼睛变得朦胧，含着泪水转过身，想对海凡说声谢谢。
然而海凡和茉莉早已站在一起，肩并肩地走进了小巷，他们的身影渐渐融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我以为你要跟你妹妹好好谈谈呢？" 茉莉被海凡紧紧地拉住胳膊，匆忙地向前走，好奇地问道， "为什么像逃命一样？"
"快走吧。" 海凡压低声音，语调轻松， "以后我们还有机会与亲生兄妹相认。现在赶紧跑，等逃离这里，就不用担心任何危险了。"
茉莉有些好笑， "逃什么呀？难道你在上网的时候出了问题？"
海凡轻声笑道， "……我哪会上网呀？方岚恨魂网可是很危险的，我不可能接触那个东西……"
茉莉停住了脚步，双脚像铅一样沉重，问道， "那你刚才在房间里，对金花做了什么？"
"没什么。" 他笑着说。
他的指尖散发出黑色的烟气，如雨水般从眉心滴落下来，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是毒，也是蛊。
他一本正经地说：“等明早金花醒过来，就不会再有那么暴躁的脾气了。”
她的呼吸变得像老旧的风箱，发出呼哧呼哧的杂音，再也无法嘶吼诅咒的话语。她的手弱如柳条，无法再绘制那些伤人的符咒。哪怕对着张甜挥拳，也只会像一团轻飘飘的柳絮，飘落在女儿的肩头。
“你这……你这胆子也太大了！”茉莉目瞪口呆地叹了口气，然后开始打量他，眼角含笑。
“以前真看不出来，现在才知道原来我们的海凡是个不怕天不怕地的人。”她笑着说。
海凡也笑了，眼睛盯着她清秀的额头，觉得笑容无论怎么看都是那么贴心。
“不，我还是会害怕的。”他温柔地说，目光充满炽热，渐渐靠近她。
茉莉调皮地笑道：“怕我吗？”
“是啊，怕你。”他毫不掩饰地承认。“在我眼中，你既是妻子又是母亲，灵巧聪明，无所不能。如果我落入你的手中，就像羊进入虎口，怕你，理所当然。”
被“亦妻亦母”这句话感到窒息的茉莉，捏住他手臂上的肉，大步流星地走开。
转身之际，她甩动鬓边的卷发，飘散在他的脸上，留下了那熟悉的茉莉花香。
海凡稍微放慢脚步，凝视着她平静的侧脸。
是的，我怕你。
真的，怕你。
每一天，每一刻，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怕你。
害怕窗外雷声轰鸣，雨水声如阵，昏昏沉沉地醒来，才发现我的三十年岁月只是乘坐早班地铁、打卡上班、下班游戏，哪里有宝灵街，还有你茉莉？
人生就像一场大梦，最害怕的就是醒来的一刻。
我生怕的，就是身边不是你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