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愈沉,寒气渐生。
柳府的东厢房中,嘶哑的咳嗽声一阵又一阵。长久被药石所浸淫的屋子,弥散着阴冷怪异的味道。
“唉……老爷你这病……”柳夫人将空药碗放到一边,轻轻地揉着柳如正的肺部,怜惜地叹了一声。
柳如正躺在床上,伸手覆上柳夫人的手:“我这身子骨看来是真不行了。”疼惜地摩挲着柳夫人放在自己胸前的手:“燕儿,这一年多,辛苦你了。”
“老夫老妻的了……”柳夫人声音有些喑哑:“你好好养着身子,乔阳子卿那边我来劝,那两个孩子一时糊涂罢了。”
柳如正长长地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就算是没几天活了,有些道理我也得给他们讲清楚咯。燕儿,你去把子卿给我叫进来。”
柳夫人深知拗不过柳如正,叹了口气,便出去叫了子卿来。
不一会儿,子卿轻步进了房中,惊慌,疑虑,惴惴不安,难过,痛楚,不知所措……所有的感受随着与柳如正的距离的缩小而成倍地增长着,又被这刺鼻的药味,这凄冷的暮色压抑着,越压越重,终成难以承受的负荷煎熬着他的心。
“爹爹……身子可好些了。”子卿啜噎着低声问。
柳如正沉声不说话,压抑的气氛让子卿更不知所措。
良久,柳如正才哼了一声:“你叫我什么?”
“爹……”子卿声如蚊吟地答道。
“你认我这个爹,好好~咳咳咳咳~好哇。”柳如正又大咳起来,子卿慌忙想要上前为他顺气,却被他一手制止:“咳咳,既然你还当我是你爹,那爹的话你听是不听?”
子卿没有应声,缩到一边,低着头不敢再看柳如正。
柳如正斜眼打量了子卿一眼,沉声严厉道:“你也是个明晓是非的人,我就问你三件事!你好好回答我!”
“第一,我不管你和乔阳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且问你,你可曾听说过这世上有哪一个人因为这样的事得了好下场?”
子卿沉默着,轻轻摇了摇头。
“好!”柳如正继续说道:“且不说朝堂之上,男子以色侍主都被称为奸佞妖邪,冠以祸乱朝纲之重罪。就算在这市井之间,也是为人不耻的下作之事。你是有些才气灵气,让别人认同你,喜欢你,如今在这平阳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了。可你别天真地以为这些都是那么好得的,一个不小心,今天捧你的人,明天就是踩压你的人。一生的行端举正都有可能被一个小小的失误而变得声名狼藉,更何况你是这样的事。要是传出了,别说在倾城阁了,我看你在这个平阳都没有立足之地了。”
见子卿不说话,柳如正沉重地叹了口气:“唉……你们年纪轻轻,所思所想都是眼前这点事,殊不知,人生还长着呐~你要是想像个市井之人蝇营狗苟也就算了,要是想活得稍微像个样子,不由得你不洁身自爱。唉,罢了,罢了,这些话你现在也听不进去,你且记得为父之言,日后自己琢磨吧。”
子卿微微地点了点头,虽然不曾细想柳如正的话,然而听得懂那都是肺腑之言,只是……自己只是喜欢乔阳而已,仅此而已啊。
“第二,虽然你年纪尚轻,我还是想问你,你到底想没有想过什么才是真正喜欢一个人?”
子卿疑虑地抬眼看了看柳如正,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自己喜欢乔阳,见不着时会想念他,他出事了,心里会担心。要是他和别人亲近了,自己会吃味。为他高兴而高兴,为他难过而难过,想与他亲近缠绵,只愿这一生一世都陪在他身边才好。
却听柳如正继续沉声说道:“乔阳他不仅仅是乔阳,他还是柳家的大公子,玲珑斋的少主人,他活着,有他的命业。他要如何选择他的生活,那是他的事。可是,你愿意让他成为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吗?”
“不,不……”子卿慌忙摇了摇头。
“他要选择与你在一起,那就得抗旨不尊,此为不忠!”
“乔生已经失踪,乔阳再与男子相守,让柳家绝后,此为不孝!”
“严姑娘待他情深意重,他弃若罔顾,此为不仁!”
“他若不娶,在皇上面前漏了陷,反害了救他的严大人,此为不义!”
“不……不……”子卿浑身发颤,心中如万根细针锥钻。
柳如正见状心疼地叹了口气:“子卿……你是个好孩子。可你得懂,喜欢不仅仅只是喜欢,它也是责任,是隐忍,是背负。感情从来不是一个轻松的事,相反,它无比沉重,因为它要承受另外一个人生命的重量。”
泪水突然决堤而下,我爱他,我爱他啊!我是真爱他啊!为他……我愿意的,隐忍,背负,我都愿意的。可是……心怎么这么痛,怎么这么痛啊!
撕心裂肺的痛楚在子卿身上蔓延,眼泪婆娑中,柳如正的身影模糊起来,连他的咳嗽声也隐约遥远起来。
却听到混混沌沌中,厉声传来一句问话:
“第三,我且问你,乔生失踪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心中的罪孽突然被提及,已经心神恍惚的子卿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不知所措地磕起头来,重重地,一个又一个,连自己额头上磕出了血也意识不到。
一直在门外守着的柳夫人赶紧推门扑过来,将子卿死死揽住,不让他再伤害自己。
柳如正颓然倒到床上,长叹一声:“唉……看来我猜的没错了。燕儿,把子卿扶回房中,让他好好休息休息吧。”
柳夫人眼噙泪水,心痛地难以自已:“老爷……你这样太残忍了。子卿……子卿他实在太可怜了。”
柳如正木然地看着床帐,微叹一声,向柳夫人挥挥手:“去吧。”
拂柳写这段的时候心好痛啊,比子卿还痛。我到底是在虐人还是在虐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