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太后宫中出来已然是天色将黑,薛冉匆匆忙忙走出皇城的大门来到自家马车前面,二话不说跳上车辕,跟自家小厮兼车夫九哥儿并排坐在了一起。
“王爷,您是千金之躯,怎么坐这儿了?小心喝风,回去了肚子疼!!”
快到宵禁的时间了,今天王爷出来的真晚,九哥儿不敢耽误,叱咤一声,老马却迈开了慢悠悠的步伐。
“我说咱们王府就穷到这个地步了吗?这么个老东西还出来拉车?还喝风呢,本王现在满头是汗都感觉不到有风!!”
老马对老东西这一称呼很不满意,一甩尾巴差点儿打到薛冉的脸上。
“小的早就说过这匹老马没用了您偏偏不信,当初出宫开府的时候非抱着马头不撒手,说要给它养老,您也不想想,咱王府那点子俸禄供您吃喝都不够,哪儿来的银子多养一匹马?总不能让这老东西光吃饭不干活儿吧?反正它也不能披挂上阵了,除了拉车您还想它怎么着?”
这匹老马是当年皇上特意给薛冉挑的与他同龄的马,服役到了十八岁的确是已经老迈了,不过薛冉从前就这一匹坐骑,感情非常好,出宫开府也非得带着它不可。
“哎呀行了!!本王知道错了还不行吗?明儿就告诉厨房杀了吃肉,明儿晚上本王就吃马肉火锅!!”
老马骤然听到马肉火锅四个字,平白受了刺激。
不就是不能干活儿了吗?人家寿数能到三十多岁呢,才活一半儿你们就要杀了人家吃肉,忒看不起马了!!老马心里一个不平衡,撒开蹄子狂奔了起来,这下子别说薛冉喝一肚子风,就连九哥儿的小八角帽都吹歪了。
这个老货,又发神经!
回到王府薛冉所居的叠花堂,薛冉刚刚迈进门槛,惯常伺候的几个大丫鬟就围了上来,为首的秋艳一边给薛冉脱衣服一边絮絮叨叨地说道:“小九儿那个小滑头真的该打了,究竟是怎么服侍爷的?这才立秋几天的功夫,怎么爷回来就手冷脚冷的?”
囧了,薛冉会告诉秋艳这是因为他坐在车辕上喝了一路的风造成的么?不会的,这个恶名还是让九哥儿背着吧。
“赶紧给捡本王最不好的衣裳拿出来穿上,本王要出去!!”
薛冉记得他最不好的衣裳是一件大酱色的螺纹锦长袍,跟他所有的玉腰带都搭不上颜色,最后还是秋艳给他绣了一条普通的腰带才算勉强搭配得上。
“爷!!刚刚宫里传了旨意出来,让您在家闭门思过,您怎么还要出去呀?留神让人逮着,又到御前告您一状!!”
前两天薛冉在外面闹腾的厉害,秋艳早就料想到了最近他会被皇上禁足,可是没想到薛冉根本就没当回事儿。
“把这件螺纹锦包起来拿给九哥儿,让九哥儿拿一件他的衣裳先给本王穿穿,本王一会儿爬阴沟出去,等到了外面再让九哥儿服侍本王换上那件螺纹锦。”
衣服穿到一半,薛冉又兴出了幺蛾子。
“王爷!!奴婢跟您说话,您倒是听着没有啊??”
秋艳怒了,她原是宫里的宫女,打小服侍薛冉,可以说是薛冉最亲近也是最熟悉的人。
“听见了听见啦!以前皇伯伯禁本王的足,本王不也是经常偷溜出去么,这种事儿,民不举官不究,谁不知道本王是什么样的人?今晚的酒局是提前三四天约的,不去不好。再者说皇上的禁足令还没传到外面去呢,今儿晚上怎么也能偷闲就是了。”
其实今天晚上的酒局并不是熟人摆的,可因为有新科状元阮竹卿出席,薛冉才答应的邀约,为了见到美人一解相思,就让禁足令神马的滚边去吧!
“您要让小九儿跟着您出去鬼混?那多不安全呐!!最起码也要让铎哥儿或者锋哥儿陪着您出去,奴婢才能放心啊!!”
薛冉身份尴尬,一直以来背地里打他主意的人也不在少数,郑铎郑锋两兄弟就是皇上赏赐下来的两个贴身护卫,已经好几次替薛冉化解危机了。
“你不说,本王还没想起来!!咱家那俩傻兵呢?让他们守好咱家大门,任何人求见都告诉他们本王在家禁足,谁都不见!!”薛冉穿上了九哥儿的青衣小帽,还真是跟豪门小厮一个德行。“嘿嘿嘿,这样一来,就算有人在外面撞见本王,九哥儿也能帮本王糊弄获取,只要这俩傻兵在家守着,看谁还敢说本王出去鬼混了!!!”
收拾停当,薛冉一个箭步窜出房门朝后院儿阴沟处跑去,九哥儿抱着衣裳包袱紧跟其后消失在夜幕中。
主仆俩的身影刚刚消失,房门口就出现了两个伟岸男子,一个一脸的严肃端正,另一个却满身的吊儿郎当。
“秋艳姑娘,需要属下跟着王爷吗?”
严肃男子低声问道。
“跟着吧,别让他发现就行,九哥儿是个毛手毛脚的,别让王爷有什么闪失。”秋艳低声叹了口气,自家主子是个欢脱的小二货,她应该早就习惯了。“悄悄跟着,别让王爷发现了,再惹他不高兴。”
郑锋领命而去,秋艳又将目光转向了另外一个男子,那个名叫郑铎的,这人虽然和郑锋是亲兄弟,性格却大不相同,秋艳觉得自己根本就拿捏不了这个人。
“属下去当看门狗!!王爷是主子,他的话总要有人听才是。”
郑铎一扭头,毫不在意的走了,可是他的话却让秋艳仿佛心头扎上了一根刺,着实难受,秋艳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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萃华楼,京城酒楼食肆排名第一的所在,寻常吃饭的客座都需要头三天排号订位,那包间雅座则需要有刻有萃华楼老板题字的特约牌才有资格预订,整个京城,持有特约牌的不过百人,这在拥有近十万人口的京城来说已经是非常有面子的事儿了。
薛冉当然拥有特约牌。京城的大小官员纨绔子弟统统算在内,最会吃最会玩的,薛冉若是认了第二,绝对没人敢认第一。想当年萃华楼刚开业的时候,这特约牌可是萃华楼老板第一个亲自送到薛冉手上的,那时候薛冉还住在宫里,算是没成年呢。
今天这桌席,是礼部尚书的二公子冯英央求了薛冉,借了他的特约牌才在萃华楼订下的,礼部尚书上任不足两年,特约牌他们家父子四个,谁的手上也没有。
今年冯英下场考试,中了二甲进士第七十七名,高兴的不得了,他仗着平日里常常混迹在薛冉出现的酒局上,跟薛冉闹了个脸儿熟,才死皮赖脸地借来了薛冉的特约牌摆下了这次的酒席。
其实薛冉一点儿也不喜欢冯英,长相油头粉面不说,平日里招猫逗狗,溜虫儿斗鸡,从来没有正事儿,这样一个从不见读书的纨绔子弟竟然能够高中进士,让薛冉不得不替他家皇伯伯担心这次科举考试的公平性。
这次的酒席,薛冉原本是不想参加的,可冯英再三拍着胸脯跟薛冉保证,酒席请的人并不多,除了几个平日里相熟的兄弟就是这次文武举考试的前三名参加酒席,薛冉一想到那个如月华般泛着清辉的人儿,就鬼使神差的点了头,还冒着被皇伯伯惩罚的风险钻出自家王府,穿着自己最难看的衣裳前来赴席。
萃华楼的晚上,客堂是闭店谢客的,凡是雅间的宴席都从萃华楼后院开在另外一条街上的角门迎客。夜晚的萃华楼后花园灯火通明,隐约间传来若有似无的丝竹之声,却并不显喧闹,而花园巧妙的设计,会让雅间即便是门窗大敞四开,也绝对影响不到其他的客人。
薛冉一进屋就看见了坐在窗边寂静角落的阮竹卿,他坐的位置灯光并不明亮,却越发凸显出了阮竹卿月华般的美好。
今晚的阮竹卿身着一袭青玉色的长衫并同色的腰带,略显清冷,唯有压衣角的两个秋香色荷包跟一块田黄石的坠子稍显跳脱,然而他脸颊上白里透红的肤色却把青玉色长衫的清冷给压下去了,让谪仙般的人物更加活生生地坐在了众人之中。
阮竹卿最美的是一头乌黑的长发,尽管他总是用一支温润的白玉簪子将黑发绾在头顶,薛冉却无数次想象过那一头青丝若是放下来,该是怎样的光泽柔润,如同世间最美好的丝缎。
他的五官精致却不似女子,眉宇间的英气让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忽略,胆鼻凤目,眉剑斜飞,略白的唇色更是坚毅而美好,若是那黝黑的眼珠不是用来瞪人的,那就更好了。
阮竹卿也第一时间发现了站在门口发傻流口水的人,不由得略皱了皱眉头。这家伙一见到自己就口水直下三千尺,生生把一副好皮相给破坏了,要不然这明眸皓齿皇家出品的,纵然算不上英挺,总也是个清秀少年,皇上究竟是怎么把一个堂堂战神的后代给养成一个龌龊色胚的?(这一点皇帝他老人家也很纳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