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李振睿手牵手犹如寻常夫妻一般并肩走在怀庐最大的集市上,我有些好奇地东张西望。
我自小便甚少出门。母亲身份低微,我与母亲的一应用度经常被克扣,偶尔出门往往也不敢多看。后到了缥缈轩,终于不再为生活所迫,却整日操心经营,也无心闲逛。
故而如此这般随心所欲、心无旁骛地闲逛竟是平生第一次。
而怀庐又因地理位置特殊,集市上汇集了来自三国的小贩,集市另一面则是林立的店铺。南夏的丝绸、西秦的泥人、北梁的鹿茸等等都不鲜见,还有其他各种各样新奇别致的东西琳琅满目,煞是有趣。
来至一处手工艺品的小店,满桌都是做工小巧的各类饰物,均拇指大小。有核舟、琴筝、骏马,甚至是房屋,做工不仅精致且非常传神。
我对这些小东西简直爱不释手,端详了半天,挑了个做成书籍式样的扇坠,问了价格,将银子放到店家手中。
没想到店家直接摆摆手,将银子又推入我手中,“小娘子,店里的东西你尽管拿去,你相公都已为你买下了。”
“什么?”我呆了,傻傻地看着站在一旁好笑地看着我的李振睿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这么多手工品都买了??
光是我手中的一个扇坠便是十两银子!这店中所有的加在一起超过万金了罢……
我挣一千金尚且如此不容易,他一挥手就扔了万金……
我不由好生佩服,但还是拒绝道,“子轩,我就喜欢这个扇坠,其余的还是算了罢。况且若咱们回了南夏,这些路上带着也不方便。”
李振睿搂住我的腰随意道,“不打紧,哪日不喜欢了便换个玩。”
换个玩……他知不知道这玩在手中的是万金啊?
“况且……”他附在我耳边低笑道,“平日朕赏赐你那些真正的稀罕物,也没见你这般喜欢。”
我只好红着脸不说话。
我自然知道他赏赐的那些东西别说是万金,甚至都是无价之宝,但是我素来对此不感兴趣,只喜欢稀奇古怪的东西。
出来时我的手中只有一个扇坠,不过已看到平日里消失于人前的暗卫跟在身后,两只手捧着好几个大大的盒子,看上去挺沉的,但依然步履轻松地跟在我们后面。
之后又逛了几个店铺,身后的暗卫已有五个。
我不由很是汗颜。
几乎只要我多看几眼,李振睿便立刻买下了,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也从不过问价格,甚至觉得理所当然。以至于我最后都不敢再多看,怕回客栈后没处落脚。
最后他牵着我的手来至一家专卖发簪的店中。
我身怕他又一挥手把发簪都包了,便随意地浏览了一圈。
不过这次他不是看着我挑选,倒是自己上前一个个细瞧,轻轻皱着眉,似乎并不满意,最后才在一处停留下来。
我随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一支和田玉身、红玛瑙缀尾的簪子,放在店中最隐秘的地方,但是一看标价吓死人。
李振睿拿着它对着烛光瞧了会儿,似是在鉴赏和田玉和红玛瑙的的纯粹度。然后问了店家几个问题,微微点了点头,转过身将它轻轻插到我的发间。
他仔细地端详了我片刻,才微笑道,“虽然并不算上好的材质,不过熙儿戴着它肤色更显白皙娇嫩了。”
我微红了脸,捶了捶他,“我已够女气了,再戴着这个岂不真成了女子?”
李振睿不由笑道,“像不像女子倒无所谓,朕只是觉得这簪子尚配得上熙儿几分容色。况且当日熙儿把簪子当掉,朕自然要为熙儿再挑一个。”
他如此一说,我便不再拒绝,只觉得此刻实在万般幸福。
他慢慢走近,将我低垂的下巴挑起,轻轻地吻了下我的唇,“来日朕再为熙儿挑个更好的。”
我脸颊滚烫,糯糯道,“只要是子轩送的,我都喜欢。”
他轻轻笑了下,左手搂紧了我的腰,右手捏着我的耳垂,喃喃自语道,“熙儿若是有耳饰会更加明艳。”
男子戴耳饰流行于北梁,南夏甚少有戴耳饰的男子,我也没有耳洞,更不可能戴耳饰了,便将他这话忘到了脑后。
看着这些饰物,我不由想起了前段时间他交给我身上用来发信号的物件。当日不及细看,后来发现那个竹筒里面还卧着一个虎型的饰物,光滑冰凉,还沉甸甸的。
因为一直没用上,如今李振睿就在身边,我便摸出袖间的物件对他道,“那日你交予我的竹筒还在我身上,现下还给你吧。”
他按住我的手,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掌柜,然后随意道,“暂且先放你那儿,切莫弄丢便是。”
我不疑有他,也便放下不提。
出来时有不少人的目光停留在我的发簪上,所幸我覆着面纱又低着头,便也没有人细瞧我的容貌。
将长长的集市逛遍,我们沿着一条清幽小道而走。而我们身后的五个影卫此刻已不见踪影。
小道蜿蜒而上,直通山顶。
我有些紧张地捏了捏衣角,“子轩,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李振睿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道,“熙儿不知道?”
这样一说,我便更有些紧张。
之前的闲适心情也一扫而空。
遥遥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屋舍,清晰的四个大字:瑶蓬山庄,我咽了下口水,“子轩,我饿了,咱们回去用晚膳吧。”
他扳过我的身子,淡淡的笑道,“既然路过熙儿在宫外的宅院了,不妨也进来看看。”
我身子微不可闻地颤了颤,为他神色如常地道出了我多年来的绸缪而心惊,“你……你知道了?”
“朕以为那日给你机会选择是否逃离时,你已经猜到了。”李振睿挑眉。
“不然朕实在想不出你堂堂一个世家公子如何甘愿做青楼头牌?如何入了宫又多年默默无闻,想来是有更吸引你的去处,不是么?”
没错,我隐忍多年就是希望有朝一日在这世外桃源隐居避世,带着我娘离开谢家,从此得享自由。
只是我没想到的是,他不仅知道我欲离开,还知道出宫后的栖身之所,当真可怕。
幸好我没打算走,否则也逃不了他的手掌心。
我看着他运筹帷幄的脸,顿感无力。倒是他,神色如常,慢悠悠地拉着我的手往里面进去,“朕倒是很感兴趣熙儿为何会喜欢这里。”
我只好硬着头皮随着他走进瑶蓬山庄。
山庄占地甚大,临山而建,一道清澈湍急的溪水穿过其中,风景如画,宛如一世外桃源,秀丽无限。
我命人题名“瑶蓬”也是取瑶台嫦娥,蓬莱仙岛之意,这是我心目中理想的避世之所。
然而一路过去,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如画风景,反而是万物萧条的景象,宅院弃置多年,无人照料,破破烂烂。
我忍不住皱紧了眉,明明每年都派人来维护,没想到竟是这番样貌,这帮人真是欺人太甚,拿了银子不办事。若不是我远在金陵,断不会被这么糊弄。
但是最令我生气的是,宅院并不是无人居住,几个络腮胡子的大汉正敲着二郎腿坐在不远处的一个凉亭里,三人均低着头,一副专注的神情,似在掷骰子。
“你们是什么人?”我语带不悦的问道。
三个人抬起头,眼中流露一丝淫邪,然后调笑道,“这小娘子好生无礼,在我们的宅院里问我们是什么人。”
“有趣有趣,不如跟我们几个大爷走,我们的就是你的。”其中一个还不怀好意地朝我使了个眼色,顿时让我气不打一处来。
我偏过头看向李振睿,他的脸色亦是很不好,但是却忍而不发。
“这宅子早已被我买下,怎么会是你们的?”
“你买的?”其中一个哈哈一声笑,“我们住了多年还是头一次听说有人买了这宅院。”
旁边一个拉拉他的衣角小声说道,“好像确实有东家,不过从来没来过。”
“去去去。”他挥挥手不理睬旁边的人,只淫笑着看着我,“大爷我现在住着,那就是我的,你要是想要,不如给大爷我暖床啊!”
话音刚落,一个黑衣人身影闪出,对着那个人的脸“啪啪”几巴掌扇过去,李振睿皱着眉沉声道,“这几条贱命不必留了,拖出去别脏了这个地方。”
这诺大的一个宅院,本是我心中的理想,如今却被人这般肆意践踏,不禁心中凄凉,又看李振睿一路来都瞒着,更是沮丧。
我推开他小跑着离开了山庄。
“你去哪儿?”他快走几步拉住我的手。
“放开我,我不想看见你,你一直在看我笑话。”我挣扎着欲摆脱他的手。
“这又是从何说起,我哪里在看你笑话?”
一听此话,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硬是将我拉到这里,不就是想让我看看我曾经付出的一切是多么愚蠢可笑么?”
“让我明白,无论我如何挣扎,都逃不出你的的手掌心,是吗?”我愤恨地看着他,说不出酸楚。
他却将我身子一收,紧紧地搂住我的腰,低下头慢慢说道,“我带你来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个地方四周皆山,时有盗贼,你若隐居于此必不胜其扰。”
顿了顿,又继续道,“而且你现在已经是我的男妃了,这里就不用再想了。”
我垂着头,犹如打翻了五味瓶,不是滋味。
他把我抱在怀里继续安抚道,“以后朕在哪儿你就在哪儿,好不好?”
我闷声点头,哀伤道,“子轩,从此以后,我真的再无退路了。”
“没关系,你有我。”他柔声道。
眼前泛起一片氤氲,我发出一串鼻音,“真的么?”
“当然,”他肯定的话语让我好受不少,泪水在他衣衫上一擦,漾开了一抹笑意。
见我心情好了许多,他不由问道,“不过你为何不在南夏买个宅子,非跑到北梁?”
对于这个问题,我扬起下巴,“你管不着。”
李振睿失笑,狠狠捏了下我的腰,“你以为逃到北梁朕就制不住你了?只要朕想,天涯海角你都逃不掉。”
我被他的大力揉捏弄痛,不由跳脚,“走开,你个登徒子。”
他朗声一笑,将我打横抱了起来,只往山脚而下。
其实我选择北梁,还有一个原因:北梁有若水。
李振睿这个言而无信的家伙,说好晚上要带我去吃好吃的,结果只是天微暗便直接抱着我回了客栈,然后直奔床榻。
天下急色之人何其多,他绝对是数一数二的。
起身时房中已摆满了各色菜肴,不过非常清淡可口。因之前消耗了不少体力,这次我倒是吃得没有半分不适,不由多吃了些。
李振睿的伤此时已痊愈,这几日见他悠闲得在怀庐城,似没有半分打算北上的意思,也不急着与御林军汇合,我不由好奇道,“子轩,算下来梁帝登基就在三日后,咱们此时再不动身,恐怕会误了时辰。”
李振睿随意地道,“朕御驾昨日已到梁都,何须亲临。”
“什么?”我忍不住惊讶道,“你不打算亲临?这不大好吧……”
“赫连均乳臭未干,朕备上贺礼已是国礼。”
……乳臭未干?
赫连均如今也有二十出头了吧,在李振睿眼中还是乳臭未干?
我“咳咳”几声,“乳臭未干不至于吧……当日国宴见到梁王似对若水公子情有独钟,想来也到了婚配之龄。”
李振睿淡淡道,“赫连均向来喜好男色,自小便男宠无数,若水这等冷傲男子必然是容不下的。”
我认真地点点头,忍不住想加上一句:我亦容不下。
李振睿与赫连均不同。
赫连均对若水会俯首帖耳,李振睿的话……想都别想。
各人有各人的相处方式,我并不羡慕。
与李振睿现在这般,我已十分满足。
“所以……在朕眼里,赫连均就是乳臭未干。”李振睿总结道。
我汗颜,不由好奇起了李振睿的年岁。
皇上年岁是宫中忌讳,无人敢提,一直为后宫妃子所好奇。
我忍不住问道,“子轩,你今岁几何了?”
李振睿一听,也是愣了愣,然后才好笑地问道,“你猜?”
观李振睿的相貌,绝不会到三十。但以他的阅历和对赫连均“乳臭未干”的评价,我大着胆子猜测道,“有五十了罢?”
李振睿的脸瞬间变成了锅盖,几乎是咬牙切齿道,“朕看上去有那么老?”
是你叫我猜的……我小声嘟囔,然后连忙补救道,“那是四十?”
他的脸色依然很不好看,“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否则明日定让你下不了床。”
我立刻坐直了身子,严肃地敲了敲桌面,深思熟虑一番后才小心地问道,“三十?”
李振睿这才稍微缓和了点神色,我终于松了口气。
李振睿也不过三十而已,但他军旅二十年,身上均是杀伐之气和王者威仪。赫连均和皇甫端都不得不对他礼让三分,是三国中最有威严的君主,怪不得他评价赫连均“乳臭未干”。
不过李振睿显然还沉浸我刚才不小心的过失之中,一字一句都像是咬着牙挤出来的,“谢凌熙,你放心,朕现在三十而立,绝对能满足你。”
我不由红了脸,他在想什么啊!
连忙撇开话题道,“既然不去参加登基礼了,那我们现下是要回去了吗?”
李振睿转过身不理我。
我不由哭笑不得,只是猜错年龄罢了,至于这般生气么?
我只好自身后抱住他,将脑袋在他背上蹭了蹭,央求道,“说嘛。”
他转过身,将我揽入怀中,低下头霸道地吻上了我的唇,直到我气息不稳才停下,“熙儿没来过北梁吧?有想去玩的地方吗?”
我一听,欣喜道,“哪里都可以去吗?”
李振睿点点头。
我仔细想了想,然后道,“我在星宿书上看到说北梁之极北有极光,乃天下至景,真想去看看。”
“这个时候恐怕看不到。”李振睿摇头道。
我这才想起此刻已是开春,是看不到极光的,只好叹息道,“那算了。”
李振睿笑着捏了捏我的鼻子,“熙儿若喜欢,来年我们再来看……年年来也可以。”
“好啊。”我对他展颜一笑。
“极光虽看不到,不过北梁的可玩之地甚多,民情风俗也与大夏不同,你会感兴趣的。”李振睿笑道。
“好啊!”我已经高兴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其实只要与他在一起,去哪儿都好。
要是永远这样就我们两人该有多好!真不想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