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回九州乱云掩赤城

戎音夜访沉香阁，店主似乎每夜都会等待夜晚造访的客人直至子夜，门外悬着的朱红竹骨灯笼像要燃烧起来似地彻亮。满庭海棠开尽，落得门前皆是，刻意而为的并未扫去。这里静的似乎长久以来只有站在门前叩门的一人光顾过。
长安穿着一件浅碧色的窄袖长衣过来应门，领口绣着几瓣微沾露水的青莲，看着倒不是平日里穿的服饰。长安只是戎音前来，便笑道：“听闻了容谦公子之名，不曾想公子会亲临造访？”长安边说边将他请了进去，按规矩的泡一杯新茶。
“听说沉香阁通货渠道广布且与皇商相似，就算拉着一车的禁品也可畅行无阻的闯宵禁令。九王爷李华更是时常来此。我慕着这名声便过来了。”戎音将茶杯推开，并未一言一句打字谜的心思。似乎是肯定沉香阁与别的铺子不同一般，戎音目光落在长安领口的三叠青莲上，说，“店主这身衣服便不是中原的绣法，单单是西域的手法能裁剪到这程度已是极上乘的了。”
长安将袖口抵在鼻尖，嗅着一缕淡淡的伽南香，“这是故乡的东西啊。”他垂下手，继续说道，“那么公子找我，是想要什么东西呢？”
戎音将一袋珠玉放在桌上，道：“我要一捧我故乡上淮川里的泥土。非得是上淮川里凤趾山下的泥土才行。因为听似普通、其他人存有侥幸之心我信不过。另外送抵的时间不要拖得太久，之后我会再付银两。”
上淮川里，四面环合凤趾山，群山青黛连绵起伏。上淮川自那片芦苇铺成的原野穿过。两岸银白的芦苇藏着不少低飞捕鱼的鹭鸟，常有渔家在其间撑船穿梭。或许正是这潦倒的上淮川里百年难遇出了个戎音，因此而名声大噪。其中无人不引以为傲、虽然戎音的绝世之姿与才华堪堪和那些村民沾不上任何关系。坊间亦有孩童将歌谣唱作是：
东水不妨去，凤趾年再秋。
梧桐栖凤凰，可思不可留。
但想必这歌谣定是深受戎音讨厌的。
“要泥土做什么呢？”长安觉得戎音是个不太会有怀乡之愁的人。但戎音不答，长安也就作罢，收了那袋珠玉，说：“我知道了，给我五天时间吧。”他转而又笑道，“对了，这些服饰我多留了几件拿来出售，不如送公子一身好了。公子这身段，穿深红的银线牡丹定是相当合身。”
戎音对穿着本不太在意，但店中的杂役已将衣服装好送上了。戎音点了点头，走到门口时，又回头说道：“若是送来了，劳烦放在慕容氏旧宅的西厢房屋内桌上，若你觉得为难，我再加价便是。”
戎音刚出了沉香阁，忽觉胸口一阵闷热、一股浊气窜了上来，俯下`身，一口鲜血吐在了手上。他稍稍一愣，厌恶的甩了甩手。一边走一边将手探进一旁石料四方莲池中洗净。这不是旧疾，戎音知道身负“元裂”必然会有反噬。
或许是在徐庄周府邸看见的千年结花的龙罗树，也许是那香味果然有迷惑人心、让人误入幻境的美妙作用，但戎音只觉得心中平稳。却不是入了幻象，反而将心照的更明亮。一千五百年。龙罗开花是作为人而言可遇不可求的胜景，但愿花开之时，也能将生死置之身外的沉沉睡去。
戎音扶着墙，一步步缓缓走出了小巷，抬头望向天空，似乎看见了满天繁花。
翌日，新的君王初次执政临朝，
自先帝于紫宸殿驾崩的那日之后，李瑞便彻底失去的消息，他只于宫中批阅奏折而不面见任何人。总是叛乱的流言直抵他耳根，却也不见其有何动作。便是想要趁机摸索一下新帝脾气的谄媚弄臣，亦丝毫不知情形。
但那日昏沉的天幕，紫宸殿下这原本被人认定为“有心系社稷之心，无谋略天下之才”、“待人谦卑却不懂防人”、“顶着太子之名碌碌无为了十几年”的李瑞，却在那一日从病危的老皇帝口中生生将皇位从三皇子身上夺了过来。让李庆安输的一败涂地，将徳贵妃解决的彻彻底底。他亦手持国印将纷纭众口堵得严严实实。各方势力下所扶持的诸位皇子，几乎无人重视过李瑞，但最后竟是他一人扳动全局、把持最关键的口谕与玉玺笑倾了这一场乱局。
回想起平日里那温和谦卑、再如何规矩勤学都让太傅叹息着抚着他的头说“资质平庸”的太子，再看他那日立于风中瞰视天下的凛然，无人不心生畏惧。藏得太深，如同一枚石子缓缓落入千丈深潭一般不做声响不激起一点涟漪。
那手握京师经商黄金渠道老谋深算的左相参石看不出，制约放断五洲盐商买卖无奸不商的三王爷李江亦分毫不知。更至于是养蓄这暗中最大最广的势力网的右相徐庄周，亦不过当他李瑞性情如此无法改变。
连眼神和性格都一并收敛谨放于心，在别人面前他是愚者他做的从不是他自己。
早朝上，众臣皆在、匍匐其下无人敢告病，却都心怀忐忑，深知今日新的君王便会彻清这朝堂。
李瑞一袭紫云黑衣缓步走上去，他目光扫过殿下数千臣子，面上依然一派谦和的笑。
他以忠贞之称将徳贵妃推入阴冷的墓穴等死，却以宽恕之名废黜皇子而留其性命。更是搁置登基大典减少开支拨款于修建河堤，造就一方威严明君之所为，第一步他做的再好不过。
徐庄周站在文官最前与左相参石比肩，负着手目光垂下，脸上是露不出一丝心情的表情。
今日早朝关乎众多人的乌纱帽，重则是连性命都不保。
李瑞含笑，单单是一刻之间便已罗列出数人。他不动声色的坐在那里，听宦官朗声宣读。
少府寺辖中尚书因关扣赈灾粮仓共计十万石囤积，流放黄河一岸助修河坝。
御史台御史大夫因收受贿赂共计七十万两白银、停止查办若经查实则秋后立斩。
只是宣读了数条阶下众人已冷汗泠泠，更是有数人被指明官职名字之后撼哭在地昏厥过去。其状不似早朝，反倒像是要血洗此处一般。李瑞如今连根拔起这一片，却也落下不少问题。只是但此举必然深得民心。
似乎刻意将徐庄周搁置在后一般，此时已有数十人被拉了出去，不知是他心性太好，还是如何，徐庄周依然面不改色。
此时羽林骑军副蔚走进来，而他身后有一人身着深朱长衣，衣袂纹有银线牡丹，衬得他眉目愈加媚态。他纤长的身影出现在殿内，犹如一抹在黑潭上妖冶绽开的血色莲花。戎音神色举止之间全无面见君主时的应有的样子，只抬着头冷笑着看着李瑞。
戎音依着先帝的特权可随意出入，他以镇远军之名进宫自然更加畅行无阻，只是他现下出现在此，一袭深红色的长衣席地夺了全场的氛围，定不只是拜见新君如此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