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窗外雨露沾惹着馥郁花香滑落在屋中桌案上,听断断续续之声雨似乎已小了不少。
青女忽觉口中干渴便坐起身来,正欲站起来,手腕却被一把握住。青女低头看去,只见睡在地上的安远不知何时醒了,正睁着眼看着自己。青女脱开了他的手,说:“我起来倒杯水喝罢了,不会丢下你一人偷偷离开的。”
安远趴在地铺上,青女瞅着他,心里觉得跟养了个宠物似的。这时安远开口道:“青姐姐,明天我们要去哪里?我记得姐姐似是说过要去做什么事……”
“别这么叫我。”青女呷了口凉水,只觉得这姐姐二字听着越发别扭古怪,“明日去落霞渊,你若想走就安静的跟着我,其余之事最好只看不问。”
安远果然安静了下来,倒是个甚识时务,缩在地铺里,烛台的光线打在被子里露出的鼻尖上。青女吹熄了烛火躺回床上,侧过身去就又看见了那双黑漆漆的映着一点明亮的眸子,青女不悦的说道:“你若再不睡明日清晨醒不过来,我便真要把你丢在这里了。”
安远却低声说:“参石大人定是厌恶极了我……若给青姐姐招来麻烦,青姐姐到时还是把我送回去吧……”
“你明白了你很麻烦?不过这麻烦都已经上身了你要我如何是好?况且静王反了,参石自身都难保。”参石若被宗正寺封了他的丞相府,家产统统充缴国库妻妾为奴子女为庶,还有心思想起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不成,只怕那时没人去指认他已是上天恩德了,“且再说一次,你尚且勿要如此称呼我。此些年我在徐府做事暗地开罪了不少人,其中不乏有人要取我性命之辈,你若是聪明点拿了钱就该走。”
安远沉默着埋着脑袋,青女亦不再搭理他,侧过身去合上了眼。
清晨时这一场春末的雨总算停了,支开窗户时蔷薇从栏杆上垂下,几片被雨打落的花瓣纷纷落下。安远早早的起来了,他的性子本不活泼更可说是极为安静,但却似乎总有特别多的废话对着青女说。也更怕真的被青女丢下,安远脑袋还昏昏沉沉的却装作一副很有精神的模样帮着收十东西。
青女在楼下与几个商人商议好了令购置了一匹马,安远跟在后面一步也不离开。
确乎是因为安远并不擅驾马,一路颠簸着难以控制马匹。况且那马儿也不安分总是时不时扬起前蹄险些将安远抖了下去。青女却一路察觉着是否有人尾随或是埋伏,却因为多了一个人、马蹄声凌乱反复令她心神紊乱了些。
还是找个地方把他甩开吧。青女回头看了那坐在马背上因为颠簸而一脸惊恐的安远。
行至落霞渊外的关口时,却发现路口架起一排木栅,有几个官兵坐在一旁的大树下操刀喝着酒。一官差见有人驾马而来,便走过来说道:“落霞渊内水位剧涨部分栈道坍塌,静王的叛军也不时袭来,姑娘还是绕道而行吧。”
青女望了一眼谷内,按理说大雨过后第二日应当晴空万里,此时清晨天光散下已是见得今日是个晴朗的日子,但从落霞渊入口遥遥望去里面似乎浓雾弥漫难以望穿,墨绿如藻苔色般的藤蔓贴合山壁垂下如同女人的头发,雾气隐隐浮动着,耸立的绝壁飞鸟难越,让人望而生畏。
但纵然是来了,要找付青云也必定要进谷去,青女不顾那些官差,驾着马进了落霞渊。
越往内走雾气越浓重,渐渐的云间散布下的光也被浓雾遮掩的只剩淡淡的一抹,能见之处不过五步。安远不敢离开视线范围内,紧紧跟着青女,仍觉得背脊生寒。
“寒蝉寺理应离谷口不远吧,我们走了这么久,为何还是不见通往寒蝉寺的岔路?”安远不时往身后望去,白茫茫的一片也看不见什么东西。而身旁的一侧便是幽深的山谷,“青姐姐是要来这里找什么人,真的会有人在这里吗?”
“不过才走了半个钟头不到。”青女不看他,继续牵着缰绳驱赶着马往前走,“这里几日前出了事,恶鬼涌出,寒蝉寺的主持已前去镇邪超度。但这地府的阴气似乎已经掩住了整个落霞渊了。”
此时,山谷中忽然响起阵阵抚弹琵琶的珠玉之音,不知是谁人在弹奏,轻拢慢捻、抚、弹、撩拨,纷纷碎落美得似乎要落入这幽深的谷底中激起溪水流花。正如那“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忽而急促忽而清婉。
琴瑟之音美得惊艳无比,安远不禁为之一振,而前方的青女却厉声喝道:“不要去听!”
此时琴音微颤,一阵犹如泉水激石一般的音律贯入耳中,随之如裂帛,曲音一抚那流水落花春去的景象忽然转向兵甲戎马驰骋沙场、金戈银甲灼目铿锵有力。再一捻掐断音节,化为急雨刘星。弹奏之人的技艺出神入化,安远只觉得青女的声音越来越遥远,整个人已完全融进了这乐律的意境之中。
恍惚间似是看见一青衣女子弯曲双臂举着琵琶放在肩头,自浓雾中缓缓而来,看不清她的面目,却听见盈盈笑声。她五指纤细扣着琵琶,反弹一曲堪堪是震慑心魄。青衣女子一边抚着琴弦,长长的裙摆铺在脚下叠成三重青莲、似乎是天宫中踏云飞来的仙子。安远情不自禁的伸出手,似乎能触碰到那曼妙的音符。女子亦轻抚着衣袖,旋身一挥便凭空扬起水墨青花。
而就在安远握住那片花瓣的刹那,那女子的脸忽然四瓣开裂,唇舌长出尖锐的利齿、血红的口齿几乎成为了整张脸!美妙的琴音顷刻间变为刺耳可怖的嘶叫,安远惊觉过来往旁边回闪,然而女子纤细的手也变成绿色的荆棘从两旁合拢过来!
安远吓得向石壁上靠、却再无退路!眼看着就要被那一张血盆大口给吞了,忽然有一只周身燃火的狮子撕开浓雾飞扑过来!狮子金色的瞳孔如烈焰一般、它伸出尖锐的爪子撕开那张满是尖牙的怪脸,周身的火焰将那些荆棘全部燃烧殆尽!
就在火焰即将吞没安远时,安远惊恐的闭上眼,再度睁开时,只看见满地如布料一般的黑色碎块,而一只箭就插在身边,箭的末梢燃着的火焰尚未熄灭。安远抬头,看见一个紫衣男子手执弓箭抿唇含笑走来,他踏过满地黑色的碎屑,碎屑便如烟雾似的升起一缕烟团便消失不见了。
青女走过来,将钉住了安远衣角的箭拔掉,看着面前的紫衣男子,沉声道:“戎宣王怎会在此?”她再往后一看,看见了随之而来的司马遥,便点头示意道:“司马公子。”
戎宣王?安远心中略略一惊,他未尝不是听说过覆云城城主戎宣王的名号。
“当然是要回覆云城啊。你是徐庄周手下的人吧?落霞渊一端有一群乱贼正是趁势作乱,我只得在此多逗留一会儿了。”樊陆终收起弓箭,抽出一把折扇,抵着唇边笑了起来,“看看这小公子方才的样子,连一个鬼魅都可以轻易俘获你的心神,还真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呢。”
安远怯生生的说道:“多谢您出手相助……”
司马遥看着青女,说道:“你怎会来此?可是因为静王起事,所以过来探看一番?”
“只是奉先生之命,来看看付青云。”青女并不搭樊陆终的腔,只继续问道,“付青云现在如何了,他人在哪里?”
“我已安排了一队商队,让他随行,以便回去天山门。但此时应当还在落霞渊外,因祸乱而暂时无法前行。那一端形势混乱,我正想等稍微平静以后再过去看一看。”司马遥看了一眼安远,问道,“这位是?”
“不用管他。”青女直接挥了挥手,“听说易水寒失踪,现在可有找到?”
“这谷内充斥着恶鬼怨灵,根本无法下去谷底寻找。即便是手持破雾珠,也无法在如此众多的恶鬼之间穿行自如。”
青女想了想,将安远推到了司马遥面前,“司马公子既然暂时不会离开,便替我看着他一会儿吧。我现在便去落霞渊的另一边看一看,确定了付青云是否安全才行。”
樊陆终站在一旁打趣的笑着,不等安远出口要求同行,青女便上马飞驰消失在了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