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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京城故人

昭许长河 化羽成仙 2024-03-28 17:30
易雪生将他与同乡的勾当向许承交代清楚,许承当堂大骂了几声糊涂。
许承是惜才之人,易雪生不过二十出头,正是大好年华,却自断前程,此等欺君之罪,焉能轻判。
许长河信里也不知道写了什么,许承上奏的折子退了回来,附赠了一封密函。
春末夏初,许长河再也穿不了京城带来的华贵衣服了。
他如抽枝的柳条,一日长似一日。
墨青席受许承所托带着他去裁制新衣。
许长河倒是没怎么挑挑拣拣,许承勤俭清廉,县令那点微薄的俸禄,没让他凑合着穿旧衣就不错了。
于是全凭墨青席做主。
一连走了好几家铺子,都没相中的。
“我没那么矜贵。”许长河说:“随便买两件早点回去吧,我饿了。”
墨青席经手一匹布料,仔细抚摸:“许大人说你穿不了粗糙的料子,皮肤会刺痒。”
许长河无奈告知:“我常穿的衣料虞城县是买不到的。”
墨青席的手一顿,抬眼看他。
“你手上的就可以了。”许长河笑容灿烂。
许长河还露着脚踝,于是当场买了一身现成的,他还能长,墨青席嘱咐裁缝放宽些,不然没过多久又穿不下了。
两人回去路上,墨青席买了点糕饼给许长河垫肚子。
许长河一手抓一块嘎吱嘎吱啃得不亦乐乎。
眼见他就要把满手的油蹭在新衣服上,墨青席掏帕子的动作都扯出了残影。
许长河近来练字勤快,食指尖侧面结出了薄薄一层笔茧。
墨青席擦的时候在那茧子上轻轻摩挲。
许长河捏了捏墨青席绵软的帕子,“之前没见你用过。”
“验尸用得到。”墨青席说:“余先生让我随身备着,养成习惯。”
许长河活动了下被擦拭干净的十指,然后又握住墨青席的,比较了一下:“你手指好细啊。”
水葱一样嫩。
墨青席家传制砚制墨手艺,双手等同于饭碗,他记事起,父亲就说过,腿可断手不能破,很是注重手部保养。
两人掌心相贴,隔着一张帕子,微妙的触感惹得墨青席猝然抽回手。
县衙近在眼前,许长河的步伐慢了下来,最终和墨青席一起愣在原地。
不光是他们,连路过的百姓都忍不住停驻观望。
二十多个持刀侍卫护着三辆四驾的马车,声势浩大,阵仗威严。
马车里的人已经走到了县衙门口,侧首看了眼鸣冤鼓,身着正四品官服,身姿笔挺,背影高挑。
许长河下意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然后往墨青席背后一躲。
墨青席回过神来,觉察道:“是你认识的人?”
许承匆匆出来迎接:“虞城县县令许承,恭迎大人……”
他边说边准备跪拜,就被托住小臂扶起。
“侄儿见过叔父,叔父安好。”
许长川恭敬地向许承行了晚辈礼。
望着家里最有出息的孩子,许承不胜欣慰:“长川,半年多不曾见了。”
许长川欠身回答:“是。”
“进去说吧。”许承迎他入门。
墨青席往前走去,被许长河拽住:“你干嘛去?”
“给少卿大人奉茶。”
堂兄弟俩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容貌极为相像。
只是弱冠之年的许长川沉稳太多,眉宇透着冷峻。
墨青席的视线不由多了几分新奇。
许长川感官敏锐,墨青席的目光刚落下,他便掀起眼帘,与之四目相对。
墨青席压低姿态:“大人请用茶。”
许长川口吻笃定:“墨青席。”
被点了名,墨青席只得跪下回话:“大人有何吩咐?”
许承喝了口茶,心如明镜道:“长河跟你提起他了。”
“一封家书三张纸都在讲此人。”许长川抬手示意墨青席起来,点头道:“幸会。”
墨青席回以一拜。
许承谈回正事:“易雪生还在牢里关着,现在提来吗?”
“该审的,叔父必然是审完了。”许长川相信许承的办案能力:“我走前将他与结案卷宗一并带上便是。”
许承收到的密函里清清楚楚写明了原委,他叹息道:“好歹是保住了性命。”
“易雪生祖上榜眼及第,点入翰林,到他父亲一辈,家道中落,朝中有祖辈故交,念着旧情,才举荐了他为太常寺主簿。”许长川冷淡道:“怎奈子孙不成器,让家族蒙羞。”
门外偷听的许长河莫名背脊一凉。
最后一句真的只是在说易雪生?
许长川起身道:“公事说完了,待我宽了官服再与叔父聊家事。”
“嗯。”许承起身,见许长川没带服侍的人,吩咐道:“青席,你跟着去伺候。”
墨青席还没说什么,许长河就从门板后面探出脑袋,哀怨地瞪着许长川:“他有手有脚,凭什么让青席去伺候?”
许长川瞥他一眼,魄力十足。
许长河下意识屏住呼吸,“反正不行!”
闻言,许长川微微挑眉,随后哼出一声笑音。
许长河最讨厌他这种居高临下洞悉一切的态度,“笑什么?”
“长川一路舟车劳顿,让他先去好好休息。”许承把儿子拎开:“别闹。”
许长河只敢小声咕哝:“我没闹。”
许长川拍了下许长河炸毛的脑袋:“长高了。”说完就迈出了门。
墨青席因为许长河的从中作梗,没能与许长川进一步接触。
他们坐在楼廊扶手上,看院子上空云卷云舒。
“我这个堂哥做事一板一眼,不知变通。”许长河抱怨道:“我但凡犯了一点点小错,他都要大而化之,我被他害得不知道挨了多少家法,后来看到他,我都绕道走。”
墨青席熟练顺毛:“有个疼你的哥哥挺好的。”
许长河翻白眼:“我爹把我屁股打开花的时候确实挺疼的。”
一想到那个场面,墨青席别过脸,抿嘴忍笑。
许长川休整一番再出来,穿着便衣,凌厉的气势减退不少。
他命人将带来的几只箱子给许长河送去,当着许长河的面打开。
放在最上层的是崭新的衣物。
“都是婶婶亲手为你缝制。”许长川道:“连冬衣都备弃了。”
许长河逐一抚过,难得没有贫嘴。
另外几箱也都是给许长河滋补的名贵食材,还有金银玉器若干,笔墨纸砚也都是最好的。
许长河逐一往外搬,翻找自己感兴趣的。
墨青席很快被琳琅满目的礼物包围,无处落脚。
许长河当得起金尊玉贵四字。
“怎么连我爹的笔也拿来了?”许长河打开狭长的锦盒,取出一支白玉紫毫笔。
许长川回答:“父亲让带的。”
“这个我喜欢!”许长河捧出两坛琼花露。
墨青席眼都不眨地没收了。
许长河仰着头,一脸委屈。
许长川不动声色注视着面前一坐一站的两人。
“不喝就不喝。”许长河败下阵来,放弃了琼花露,刨土似的在箱底搜刮。
墨青席将酒坛放在一旁,对上许长川考究的视线。
许长川很快转移视线,朝着半个身子都钻进箱中的许长河道:“长河,你信中提到的林县令,我查过了,朝中确有此人。”
许长河惊喜地转过身来:“他现在在哪儿?”
许长川沉声道:“三十二年前,户部主事林丰,劳死任上。”
屋内静了片刻。
许长河的手随便扒拉了下边上的东西:“不可能,你找错了。”
此事有案可稽,许长川从容道:“林丰身高六尺五寸,曾在虞城县做过三年县令。”
“别说了!”许长河向他丢去一只绣工精湛的香囊。
许长川偏头接住,继续说了下去:“林丰死后,他的妻子带着抚恤金和尚在襁褓的孩子回乡,改嫁了一位姓沈的秀才,与沈秀才生了一儿一女;”
“长子未得良师指点,碌碌无为,至今身无功名,十六年前由父母做主,娶了同村的采桑女,有一个儿子……”
许长河捂住耳朵:“我不想听!”
“长河。”墨青席蹲下来安抚他:“我们不告诉余先生就是了。”
许长河哭丧着脸道:“我没想到会是这样。”
墨青席在他背上轻拍:“你是好心。”
许长川将香囊放在桌上:“既如此,林丰的遗物,我奉还便是。”
许长河一个激灵,窜起来:“什么遗物?”
“五十七封信。”许长川徐徐道:“余庆亲啟。”
木匣里尘封的五十七封信,静待了三十二个春秋更迭,终于送到了虞城县。
余先生捧过木匣的双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沈秀才病故,儿女分家,继长子只得几亩薄田,后又举家离乡,做些小买卖。”
许长川递交木匣的同时告知他:“沈大郎并不知道要送往何处,只是遵母命将其当作生父遗物妥善保管。”
余先生悲从中来,哑声询问:“他们过得如何?”
许长川善于揣摩人心,语气平平道:“荣华富贵谈不上,衣食无忧,吃喝不愁。”
临安青石板路上雨声淅沥。
少年背着画轴穿行在绽开的纸伞间,追赶他的一行人家丁打扮,逐渐被拉开了距离。
收摊的菜贩见怪不怪道:“沈家那小子又作什么孽了?”
“还能是什么。”边上送鱼的年轻人道:“又仿制字画坑蒙拐骗去了。”
菜贩惋惜地叹了一声:“白糟蹋这碗老天赏的饭。”
雨势渐大,少年拐过街角时不甚滑倒,摔了个狗啃泥。
他爬起来,也顾不上滚落出去的画轴,急中生智躲进了靠墙的水缸里。
等那些家丁呼呼喝喝跑过去,他捏着鼻子,顶着一片巴掌大的荷叶吐着气泡冒出脑袋。
确认那些人远去,他满身脏污翻出水缸,捡起被雨水浸湿的画轴。
家门上的灯笼在风雨摇曳。
门板之后是夫妻俩家常便饭似的争吵——
“你又让他去卖假字画!他十六岁了,再不学好,以后能有什么前程?”一家之主中气十足的吼声传出来,怒气可见一斑。
“等你赚那几个铜板回来,我们早就饿死了。”妇人的声音很细,显得越发刻薄。
“那也不能造假!”
“他没名没气的,谁会买?再说了,儿子能挣钱了,你不也享清福么,跟我装什么清高呢?”
“你看看他都给你教成什么样了!”
乒乒乓乓的动静惹得邻里都探头出来张望。
少年不敢进门,前几日被父亲责打出的淤青还在背脊隐隐作痛。
他抱着画轴漫无目的地走着,找了一处勉强能遮挡风雨的屋檐抱膝坐着。
好饿。
肚子好疼。
少年蜷缩着,将头颅埋在双膝之间,不住抽噎着。
一股肉香飘自上而下飘落,勾得他口齿生津,忍不住吞咽。
抬起头,率先看到的是垫着油纸的鸡腿,再而是托着它的宽大手掌。
描摹着青山绿水的伞面,微微倾斜。
余先生蹲下身,怜爱地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低声回答:“虞城,沈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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