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难”幻境内,盲华山顶上,顾月歌,广陵市井疯乞丐,趴在霍氏九少霍重华的脚边,仰望着霍重华的面容渐渐攀爬上一抹惴惴不安。头发一如既往的糟乱,面容一如既往的污浊,衣着一如既往的破烂,只是此生他的右脸部的一处伤口隐隐渗着血珠,那是之前跌倒伤到的。
霍重华负手而立,只是微微垂眸,俯视着脚边的顾月歌,清泠的目光,渐渐冰冷。顾月歌不禁一阵寒颤,他翻了个身,连连后退,身子在地上毫无章法地蹭过,他想要跑,可是霍重华的与生俱来的威压,让他没法站起来。
“你的身份、来历,还有。。。。。。”霍重华不拐弯抹角,直接进入主题:“来广陵的目的。如果,你不想受到酷刑的话。。。。。。”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好汉饶命,不要打我!”顾月歌一下子跳了起来,仓惶逃跑。
霍重华冷冷地望着顾月歌逃跑的身影,也不急于追捕,只是双手结印,往中间一合拢,一道白色光幕旋即出现在霍重华上方。当顾月歌来到一处山崖上时,光幕落下,将他生生罩住。顾月歌猛地停住身子,光幕将他锁住了,他动弹不得。
在顾月歌神色惊恐下,霍重华身形再度一闪,来到顾月歌的面前。不过,他的注意力却被山崖旁的一块岩石吸引了,不,应该是说,山崖上的那些字!
怎么又到了这里?霍重华心里面真不是滋味。不过现下有更重要的事情,霍重华没有一直纠结这个问题了。他抬起眼眸。。。。。。等等,抬起?眼眸?
之前霍重华站立而顾月歌是趴着的,两个人并没有并肩而立,如今面对面相视而望时他才发现,这个身形佝偻的男子,站起来时竟然比他还要高,而他,高了有半个头,这让霍重华心里面更不是滋味了。不过现下有更重要的事情,霍重华也没有一直纠结这个问题了。他凝视着顾月歌这副焦虑不安的面容,道:“逃跑?这是心虚了吗?还是不打自招了?”
顾月歌一脸苦相:“好哥哥,不要打我,求求你了,不要打我好不好,我怕疼!”
霍重华道:“从实招来!”
顾月歌弃械投降了:“好好好,我承认我打家劫舍了,我偷鸡摸狗了,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为了我弟兄们得以苟且偷生而行偷盗之事。”
霍重华面无表情,云淡风轻道:“还有呢?”
“还,还有。。。。。。”顾月歌支支吾吾:“还有,我不该扰民破坏市井秩序,让一些小家族惶惶不可终日。”
霍重华眉头微蹙:“还有呢?”
“还,还有。。。。。。”顾月歌的语气愈发艰难了,“还有,我不该惊动你们这些大家族,大世家!”让你现在对我穷追不舍。当然最后这一句,顾月歌自是不敢说出来了。
“就这些?”霍重华的话语愈发冰冷了。
顾月歌终于颓然无助嚷嚷道:“好了,官银是我一个人劫,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见官府进牢房被判刑,都冲我来,放过我的弟兄们!”
霍重华目光一凛,顾月歌不觉毛骨悚然。他感受得到面前这位素来风雨不动安如山的霍九少,内心掀起了一股细微的波动,这显然不是好兆头。
“你还是不肯实话实说是吧?”霍重华言毕,缓缓抬起左手。
顾月歌不禁哀求道:“哎,我说九哥哥,你不能滥用私刑啊,九哥哥,我的好哥哥,不要打我好不好,我怕疼。”
九哥哥,还我的好哥哥?这样的话语,莫名让霍重华感到不悦。霍某什么时候是你的了?
“轻浮,妄言!”霍重华左手一如既往朝着顾月歌挥过去,光幕散去,一阵无形的掌风直接击中了顾月歌的胸口,顾月歌被震得后退几步倒在地上。虽然这一掌并不致命,但足以让顾月歌吃些苦头了。
“咳咳咳。。。”好痛,真的是好痛!顾月歌躺倒在地上,双手捂住胸口,身子不住地颤抖着。
霍重华一步步靠近顾月歌,问道:“你为何是两年前来到广陵?”
“哈?咳咳咳,什么啊?”顾月歌捂住胸口,好生狼狈。
“你为何是两年前来到广陵?”霍重华再次重复一遍。他自诩是个沉稳之人,然此时他的耐心却被眼前这个混账消磨殆尽。两年前,这个时间段,发生了一些事情,令他至今都无法释怀。为此,他发誓必要揪出罪魁祸首。
顾月歌嚎啕大哭起来:“我,我怎么知道是两年前?五年前我家乡发生蝗灾,粮食没有收成,饿殍遍野,又恰逢旱灾,天不降甘霖,官府又贪污受贿,朝廷发放下来的粮饷,层层克扣,到了我们平民百姓手里,连一个子儿都没有,我们不逃难,难道还等死不成?我从来没有离开家乡,第一次背井离乡逃难,只能随大流了。可这一路上,同行者死的死,散的散,走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我和其他人走散了,怎么来到广陵我也不清楚。你问我为什么是两年前来到这里,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
“是,像你们这样子的大世家子弟,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哪里能够体会民间疾苦?”
顾月歌一口气说了一大堆的话,一口气提不上来,加上胸口仍然隐隐作痛,一通苦水吐完了,又不断咳嗽了。
是,或许确实如他所言,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太多不平等和不公平,有些人天生可以居高临下俯瞰芸芸众生,而有些人注定匍匐底层受尽万般摧折。
霍重华静默不语,虽然顾月歌疯疯癫癫,但他的控诉,不无道理。而他口中所提及的蝗灾和旱灾,却。。。。。。
“你家乡,是何地?”霍重华问道。
顾月歌神色微微一滞,眼底闪过一道复杂的光芒。虽然难以言喻,霍重华却真实感受到一种失落的情绪。为什么会如此感同身受?末了,顾月歌言道:“。。。。。。姑苏。”
姑苏!!!
果然是姑苏!!!
或许别人不清楚这件事情,但对霍重华来说,却再了解不过了。那件事情,无论经过多久,霍重华依然不可能忘记。他踱步缓缓走向顾月歌,在顾月歌身边俯下身子,这突然的靠近,再度令顾月歌心生惧怕,不禁嚷嚷道:
“不要,你不要过来!”
他怕了,真的是怕极了。身为在市井苟且偷生的乞丐,身份本就卑微低下,而霍重华是霍氏仙门的九少爷,此等鲜明的对比,在方才到现在两人交涉的过程中,他终于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九哥哥,你放过我好不好,我发誓从今往后我一定改邪归正重新做人,一定会时刻铭记哥哥的大恩大德,我。。。。。。”顾月歌原本还想要继续说下去,可是霍重华漫不经心的一个眼神,却充满了警告,让他言语僵住了。他是嫌自己太吵了,话太多了!
霍重华的目光并没有在顾月歌的脸上停留太久,接下来便是落在顾月歌的胸口处。他伸出左手掌,轻轻覆在了顾月歌的胸口处,道:“方才不是还大义凛然独自承担责任吗?如何现下又苦苦哀求了?”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九哥哥,你不要再打我了。。。。。。”顾月歌大惊失色,身子不觉往后缩了缩。
霍重华的目光又重新回到顾月歌的脸上,莫名觉得无语又好笑了。他这是有被虐妄想症吗?怎么老觉得他会打他?
“神识的受伤同样也会对肉体产生连带影响。”霍重华耐心解释道。
顾月歌终于放心了,当下一股暖流从霍重华的掌心输出并注入他的胸口。随着暖流的注入,顾月歌胸口处的疼痛也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无与伦比的舒畅。
“九哥哥,你人真好~~”顾月歌一双墨色的眼眸,痴痴地盯着霍重华,乐滋滋道:“人好看,心也好!”
霍重华抬起清冷的眼眸,不予理会顾月歌说的话,道:“琴台宴上,你为何要动九难的心思?”
“我。。。。。。我”顾月歌听到这个问题,污浊的脸上涌现出一抹茫然神色。是,他承认自己是动了九难的心思,可当他尝试神识入境时,却并不是他主动进入九难,而是九难将他,强行入境。
“我不知道。。。。。。”顾月歌仍然直视前方,只不过他的视线却投向了霍重华身后的那一块岩石上,喃喃道:“我的神识,在接触了九难之后,却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强行拉了进来。”
当听到同样境遇的回答时,霍重华清冷的眼眸顿时一凛却又不动声色地淡却了。他回过头,将目光落在了那个他极不愿意去触及的岩石。
此时,顾月歌缓缓站起身,他的心里面仿佛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召唤着他,似乎从强行入境时,便一直存在着。他一步一步,走向岩石,然而他每走一步,却都不顺畅,反而倍感艰难。终于,当他来到岩石边时,抬起双手,轻轻覆上,兀自说道:
“我的神识不受控制,被带到了这里,然后,我看到了一个人,但是我却不能看清他的脸,他,他。。。。。。”说到这里,顾月歌污秽的脸上涌上了意思惧色,双手摊开,食指重重地按在了那些字痕上。
“我,我觉得我。。。。。。好害怕!”因为内心的恐慌和茫然,顾月歌的双手不觉加大了力度,右手食指猛地一划字痕残岩,点点血珠悄然渗出。为何会有这样子的遭际?即便是曾经经历了无数次的伤痛磨难,他都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无助。
顾月歌墨色眼眸赫然一凝,幡然醒悟,豁然顿开。
九难于他,千丝万缕,盘根错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