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昏暗的环境里,空气并不流通,令人窒息的感觉总是如影随影,面对着黑暗,我再也没有恐惧。因为我的脚下触碰到某些东西,它不是骸骨,不是硬物,而是人的手臂,那手臂纤细又僵硬,最重要的是,无论我用脚尖如何触动那手臂,它都仍然纹丝不动,我跪了下去,尝试着用手去触碰那冰凉的手臂,沿着手臂的轨道,我触碰到胳膊、脸庞、头发还有下颚,那是一个小孩的躯体,它那僵硬的身体使我忍不住把它抱了起来,有点沉重,我坚决地抱着它,走到另外一扇门的前面,腾出一只手挪开了紧闭的门,它的关键位置在最顶上,如果碰不到,根本不可能打开门,这就是它出不来的缘故。当我走出来时,我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九楼了,这里我的印象可深刻了,因为此处是阿磊被杀害、伏尸的楼层,我抱着硬邦邦、冰冷冷的尸体,从第九层重新返回地面,走出钟楼,面向阳光照耀的那一刹那,她苍白无力的小脸被阳光温暖如春,遗憾的是,她再也不会醒过来。不会在我的木床上跳来跳去;不会表面在睡觉,其实心里一直想着去钟楼探险;不会不断地吵着嚷着要见爸爸妈妈;更加不会再莫名其妙说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话语。我抱着她的尸体,一直往前走,直到我来到孤儿院的草丛上,我额头的汗珠显而易见,鼻子冒着大量的水迹,一些正在玩得不亦悦乎的小朋友看着我手里抱着牧牧,她们纷纷好奇地跑过来,以为她好好的,只是躺在我怀里撒娇地装睡,不断地摇动着她的小小手臂,更有甚者尝试着捏她的小脸。我一言不发,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任由她们在那里胡闹,直到阿群出现,好奇地观察着牧牧的沉睡状态,探测着她的呼吸,最后她才明白了发生什么事,向我投来充满暗示性的眼神,替我把那些小孩一个一个地哄走,有几个还在恋恋不舍地不断往回看,她们每往回看一次,懂得的东西就越来越多,直到完全明白发生什么事以后,她们的脸上开始出现哀伤、难过和痛苦的表情,撅着小嘴,脸不断地朝上……是的,她们就算很难过很伤心也不希望眼泪会从眼里滑下来。
我向院长重新申请另外一个房间,用来放置牧牧的尸体,我不希望牧牧的尸体与其他臭哄哄的尸体待在一起,尽管我想让她和其父母放置在同一个房间,他对牧牧的不幸也感到很遗憾和无助,他只能拍着我的肩膀,象征式地安慰我,然后心事重重地离开了我的视线范围。我拖着沉重的心情为牧牧做了一个简单的尸检。她左边的脑门有着比较严重的创伤,但从伤口形成的表面痕迹来看,这应该是她不小心撞到某些硬物所造成的,丑陋的伤口虽然凝固了大量的血液在表面,但也只是皮外伤,伤口没有感染,这个不是她的致命死因。她脸色苍白,嘴唇爆裂,就这样看起来是长期缺水,长期缺少大量营养输入所导致的心脏功能衰竭所引起的全身机能失调症,青筋暴露在手掌的表面,手指呈半弯曲状态,似乎她想抓着某些东西,另外一只手却是呈紧握着的状态,手骨表面磨破了皮肤,出现红肿,发炎和破损的迹象,显而易见,她是长期缺水缺少大量营养的输入而导致的心脏衰竭而死亡的,通俗来说,就是长期缺少食物和水而导致的死亡,她的脑门遭受重创,使她没有力气站起来,喊不出声音,她只好不断地敲打周围的墙壁,希望达到向外求救的效果,那天我在楼层听到的敲打声就是由她发出来的,但我没有立刻意识到那是求救的信号!我甚至以为那是自己产生了幻听,所以没有继续理会。是我错失了挽救她的黄金时间,是我害死了她,我简直是害死了一个天使般的小孩,尽管她不经常笑。我挽着她的小手,很想强迫自己笑出来,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但我很快意识到这样是徒劳无功的,她已经失去了生命,没有了灵魂,以后都不会再醒过来,再也听不到她那调皮的声音,一想到这里,我便心如刀割,我之所以那么伤心,除了因为她的死去以外,还有第二个原因。她是遭遇袭击而倒下的。脑门的伤口如果是自然撞击,那么伤口的形成应该是呈四十五度角才对,但她脑门的伤口明显是呈九十度角,很明显是有人拿着硬物从她当时所处的一片漆黑环境下发动突如其来的袭击,她来不及反应过来,被击倒在地。如果那个袭击她的人心理足够变态,她没准会一直站在原地,看着她苦苦挣扎,直到生命走到尽头,犹如一口干枯的井,被人抽干了水一样。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小孩在她面前死去,这是有多冷血,有多憎恨小孩子!这完全不是一个正常人可以做出来的事情,我越来越无法理解这个世界!
牧牧的不幸遇害给我带来了沉重的打击,这几天我的心情一直处于极度哀伤的状态,胡子没有剃,杂乱的头发凑成一团,我内心很苦闷找不到合适的人倾诉,想来想去,还是选择坐在夏雪的前面,哪怕只是简单地看着她也好,至少我不会胡思乱想。但我很快发现了一件比较出乎意料,令我措手不及的现象,夏雪的心脉和呼吸越来越困难,偶尔会突然抽搐,手脚不听使唤地乱动,前几天她还是好好的,这几天她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难道病情变得恶劣了?我仔细地研究着她全身上下,发现她的伤口没有破裂,也没有发炎的迹象,不像是伤口感染与恶化所造成的呼吸困难和抽搐,我猛然想起黑巫婆那天遗留一根针在现场,我在夏雪的头部仔细地寻找,果然在控制呼吸和心跳频率的穴位上找到一个极之细小的针孔,如果不仔细看,不仔细寻找,根本找不到。我重新捡起那根针,上面沾染了奇怪的血迹,这大概就是脑髓的成份,黑巫婆用针刺入夏雪的颅内,会造成颅内压升高,呼吸困难和心跳加速,如果没有及时发现或者拔出其针,夏雪会因为颅内压不断升高而造成脑死亡,但她现在只是呼吸困难和偶尔抽搐,这个就是颅内压受创的临床表现,多半是因为黑巫婆把针从她的头上拔了下来,减少了颅内的压力,释放了大量的危机,这一点的自相矛盾令我困惑不已。她既然想加害于夏雪,鬼鬼祟祟地闯进她的房间,以其针刺入颅内,以慢性创伤来谋杀她,如果她那天没有出现,我也不会及时发现这件事,就这样无声无息任由事情继续发展下去,夏雪就会在不知不觉中暴毙,但她偏偏多此一举,无缘无故闯进来,好像在捣鼓什么似的,结果不小心把其针给弄了下来,是真的不小心呢?还是要拯救她,替她把针从颅内拔出来,换句话说,放火的人是她,到头来救火救人的也是她?她该不会有精神分裂吧?夏雪距离死亡就差那么一天了,这么说来,还是多亏了黑巫婆及时拔针给拔了出来?如此熟悉颅内穴位的她,想必她对针灸一定很有研究,至少熟悉人身的几百个穴位,她只是一名曾经的修女而已,为什么会那么熟悉人身的穴位呢?尤其是头部,要知道在颅内施针,穴位一定要非常准确,否则会弄巧成拙,她究竟是什么人呢?古古怪怪的,感觉她不是真正的凶手,但她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者过去。
夜里,我一直守护在钟楼附近,我刻意把自己隐藏在角落处,目的就是要守株待兔,我知道,她一定会出现的。黑夜里,出现了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她浑浑噩噩地走向钟楼,我小心翼翼地尾随着,尽量把脚步的声音用到最小,就连呼吸也是很轻微的,跟着她重新回到钟楼,她果然很熟门熟路地摸到秘密通道那里,穿越到牧牧遇害的狭小空间,她随身携带着一个小袋子,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东西,我躲在一旁,看着她从袋子里掏出一个柚子,一脸寒光地盯着空无一人的墙壁,突然拿出水果刀,锋利无比,她不要命似的,在柚子上疯狂地切割着,只见皮成四瓣分开,她把柚子皮给切开,摆在地上,在上面插了三根用来祭祀的蜡烛,她很虔诚地跪在地上,连续磕了三个响头,接着幽幽地哭了起来,喃喃地念叨着:“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的……”我匪夷所思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毫无预兆地打了一个喷嚏,这下子她被惊吓到了,捡起锋利的水果刀,充满戒备地往我这边走过来,我想离开,但发现身后无处可逃,看着锋利的水果刀在空气中发出令人心寒的信号,此时我大脑混乱麻痹,在黑夜中,我似乎看到了她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嘴里全是鲜血……
珍妮在单独的囚室来来回回地走动着,尝试着拿出香烟叼在嘴里,全身显得很紧张,随身携带的手袋并找不到打火机,燕露如坐在椅子上,抬起头看着她建议着:你可以尝试放松一点!珍妮女士!她烦躁不安地坐了下来,从手袋里掏出一只左脚的高跟鞋,一次性内裤,一串风铃,乱七八糟的随身物品,她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燕露如拿出打火机,替她点燃了香烟,她猛吸了一口,呼出延长的烟圈,整理着凌乱的头发,手脚不知所措地伸展着,燕露如终于开口问她:“珍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尔破仑为什么会回来?”
“我们吵架了,他一直控制不了自己,很想虐杀陌生人以此发泄内心的强烈欲望,我极力地阻止他,吉尔说得一点都没有错,他没有办法感受正常人的爱与感觉,他会来找我的!”
“很遗憾的是,他已经来了。”燕露如无奈地说着。
“尔破仑还没有伤害任何人,对吧?只要我在他身边,他就不会伤害任何人。”
“你没有跟他在一起,而是跟我们在一起。”
“他是来找吉尔探员的。”
“你为什么离开尔破仑,是什么改变了?”
“他变了,尔破仑变了,就像吉尔探员说的那样,我说他变了,他便变得很愤怒,非常憎恨他,因为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尔破仑,尔破仑也很清楚这一点。”
“尔破仑想要吉尔探员阻止他对吗?”
“只有吉尔探员才能阻止他。”
“没有你的影响,肯定不会成功的。”
“你什么意思?“
”我们谈谈尔破仑吧,他是哪里人?”
“他没有提过,但他不断地提起自己在曼哈林长大的。”
“你确定吗?”
“是的,我确定。他不断地提起他住的地方,是怎么长大的,所有的事情,他想要我了解他所有的一切。”
“他在曼哈林哪里长大的?”
“他跟他母亲住在一起,叫尔科普夫,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所以他跟母亲姓?”
“嗯,是的。她每星期的周日会带着他去游乐场玩,他想喝饮料,想吃炸鸡炸薯条,但是他妈妈没有钱,他只好在当地一家酒吧做散工,给客人递酒水,穿着一身滑稽的打扮,风趣不已的帽子。”
“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有没有想过伤害别人?”
“这样就错了吗?爱上了尔破仑。”
“你无法控制自己爱上他,对吗?”
“我尝试着凭自己的努力改变他,直到他那股杀人的欲望掩盖了一切,我就知道这一切是徒劳无功的。”
“他尝试着杀谁?”
“我。但他极力挣扎,最终停止了;我对着他大吼大叫,还说他改变不了自己,其中提及到吉尔探员,他变得很生气!我们吵了一架!原来逃跑也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只要我回到他身边,他就不会再伤害任何人!”
“他已经伤害了,并且在你回到他身边之前,他是绝对不会停止杀戳的!”
“噢……!”珍妮全然奔溃。
燕露如说:“我很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