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让步

周培尧看着前方的路拧了拧眉，“我知道了。”
出师未捷，先被泼了一头冷水，看来这件事的难度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大。
一个半小时后，蒋舒予乘坐的车次终于抵达绿城，这里素来有“火炉”之称，她刚才车厢迈出一只脚，便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热浪。
自从上大学离开家后，这是她第一次回到故乡，仿佛空气里都是熟悉的味道。
拎着行李箱走出车站，她打车赶往医院，毕竟蒋美英的病情她也只是听邻居转述过，具体什么情况还要自己亲自确认过才能放心。
小城市虽然设施落后，但也有不少好处，从车站到医院只有二十分钟的车程，并且蒋美英的主治医生是蒋舒予的高中同学。
主治医生全程带着口罩，开始蒋舒予觉得医生的名字眼熟，交谈起来才发现原来声音也很熟悉。
“原来是你！”蒋舒予和主治医生异口同声感叹道。
“舒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提前打声招呼！”医生拉着蒋舒予的手不放，恨不得把肚子里的话都说完在放她走。
“要不是我妈做手术我还没时间回来呢。”蒋舒予的笑发自内心，如果说绿城还有什么是值得她留恋的，那就是学生时代的朋友们。
“有我做蒋阿姨的主刀大夫，你有什么不放心的，你们两个今天的任务就是吃好喝好休息好，明天从手术室出来，我保准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妈妈。”
医生向来不敢跟自己的病人打包票，毕竟手术就代表着风险和不确定性，这样笃定的话恐怕也只能在绿城的医院听到了。
蒋舒予明知道她是在哄自己开心，但心情的的确确比刚才好了很多，听医生讲了一些明天的注意事项，她便回了病房。
蒋美英活了五十多年，做手术还是这辈子头一回，她本来不想拉下脸叫蒋舒予回来，但又实在害怕，没办法，最后只能拜托邻居大姐打了通电话，不管有用没有，总要试试。
好在这一把蒋美英赌赢了。
饶是蒋舒予对蒋美英的怨念不小，面对一个畏畏缩缩的病人，她也狠不下心来，只能耐着性子尬聊。
她环视病房一周，“我一会儿要回趟家，你看看这里还缺什么，我一块带过来。”
蒋美英受伤以后直接被人送到医院，没来得及拿住院要带的东西，昨天就这么将就了一晚，要不是蒋舒予来了，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其实看到她肯回来，蒋美英已经心软了，但她嘴上依旧表现得满不在意，“需要的东西我都写好放桌上了，你快去快回吧。”
蒋舒予拿起桌上的纸条扫了一眼，她能想到的东西都在上面，上次的不愉快已经在她心中有了芥蒂，目前做到不心平气和地和蒋美英共处一室，于是推着行李箱先回了家。
毕竟是自己住过十几年的地方，即使已经七八年没有回去过，回家的路她依旧记得清清楚楚。
蒋舒予和蒋美英的家在学校的家属楼里，房子虽然破旧，但附近公共设施齐全，生活方便，她回家放下行李，按照清单上面的顺序整理东西，要带的东西零零散散，再加上家里的布局和她离开那年稍有不同，找起来费了一番功夫。
等到一切准备妥当后，早就已经到了饭点，蒋舒予提着一个大袋子，去楼下打包一份炒饭，匆忙赶去医院。
走到病房外，依稀听到里面聊天的声音。
“大姐，你一个住院的？没有人来照看你吗？你老公去哪里了？有人来给你送饭吗？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我的午饭可以分你一点。”
蒋舒予没心思听闲聊，直接推门走进病房，原本蒋美英正看着窗户生闷气，瞧见蒋舒予后，唇角不自觉地扬了扬。
“我有女儿来照顾我。”蒋美英说的颇为得意，就是不知道她这话是说给隔壁床病友听的，还是说给蒋舒予听的。
说完她迫不及待地接过餐盒，大口往嘴里扒拉饭菜，因为腿脚不方便，今天的早饭也没有吃，早就饿得撑不住了。
才扒拉几口，蒋美英好像突然想到什么，在蒋舒予拿来的包里翻腾半天，找出一个餐盒，自顾自地打开，把自己的饭分出去一些，然后也不管蒋舒予愿不愿意，往蒋舒予手里塞了半碗饭。
“在咱们家楼下买的吧，那家店是新开的，妈天天去吃，味道还不错，你也尝尝。”
蒋舒予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小时候每一次犯错被蒋美英惩罚后，蒋美英总是用这种方法给自己台阶下，就好像自己得到的一切都来自于她的施舍一般。
这种感觉让她恶心。
“我不饿。”
蒋美英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眼底闪过一抹失落，没再说什么。
看着她吃完饭，蒋舒予去护士站租了一张床铺在蒋美英的病床旁，趁着下午阳光正好，抓紧时间补了一觉，阳光照在脊背上，不用盖被子都暖洋洋的。
倒是蒋美英，一直看着蒋舒予，似乎是有话要说。
傍晚，主治医生来到病房，请蒋舒予在手术风险通知书和手术同意书上签字，并且嘱咐从晚上八点开始禁水禁食。
尽管医生说的云淡风轻，可蒋美英心里的担忧一点没有减少，医生走后，她呆呆地望向窗外，许久，才从唇齿间挤出一句：“舒予，我害怕。”
蒋舒予活了二十七年，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蒋美英在自己面前示弱，心里五味杂陈。
小时候一直期盼着自己有一天能够长大，可以离开自己厌恶的人和环境，尽管她早就已经离开了，但一直缺少一个和过去告别的仪式，刚刚蒋美英的那句话像是在提醒她，自己确实长大了，可那些自己曾经厌恶的东西她始终无法割舍。
听到这句话，她心里更多的是感慨，原来像蒋美英这样强悍的人也会老去，原来自己也会有被她需要的一天。
蒋舒予走到她身边，心里有很多话想说，话到嘴边觉得还是算了，她帮蒋美英顺了顺背，算是对她的安慰。
母女的裂痕仅凭这一句示弱的话实在难以修复，但这已经是蒋舒予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