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们来到了临城市公安局，才有了尚婉婉面前的这份笔录。

报案后，警方的判断与小天一致，经过查询出入境记录，他们证实瑶瑶乘坐飞机抵达滇城后，一直没有离开。

侦查报告上显示，卢峰马上向滇城警方发布了协查函，警方很快就找到了瑶瑶的下落，因为不知道可以去哪里，也没钱住宿。

所以瑶瑶下了飞机之后，根本没有走出机场，而是在机场的椅子上蜷缩了一天一夜，当警察找到她的时候，她还以为是“那边的人”来跟她接头了。

当得知对方是警察的时候，她还一阵紧张，以为顾警官他们终于还是找上门来了，要追究她洗黑钱的事情了。

警察送她入境到岭南，然后卢峰他们在湖口岸接到了瑶瑶，这整个过程，瑶瑶都是懵的，直到回到临城市，看到父母和小天，她才慢慢弄清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是这个事实对瑶瑶来说，过于残酷了，她的整个世界崩塌了。

尚婉婉手中这份瑶瑶的笔录，其实是已经经过整理的，当时给瑶瑶制作这份笔录的人正是徐烟，事后，尚婉婉去找过徐烟，针对案卷中没有提到的一些细节，她又仔细问了一下。

徐烟是这么形容当时瑶瑶的状态的：“几近奔溃，很难完整叙述，大部分问题都是我来说，她点头或者摇头。”

“瑶瑶找回来的当天，由于情绪极度不稳定，整个人恍恍惚惚，胡言乱语，所以先回家休息了一阵，我是在第三天给她制作询问笔录的。”徐烟告诉尚婉婉。

尚婉婉可以想象，在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欺骗、恐吓之后，瑶瑶的精神肯定已经极度紧张，而此时，竟然有人告诉她，这一切都是欺骗，都是假的，她的感觉一定不是如释重负，而是自责、悔恨、愧疚、羞愧。

任何一个人，只要想到自己被一个骗子摆布得言听计从，甚至在洗澡的时候打开摄像头，把自己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对方面前，肯定都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当徐烟告诉她，根本不存在什么安全账户，她银行卡上的存款、所有从平台借贷来的钱，已经全部转进了骗子的账户，并且追回来的希望十分渺茫。

当徐烟说，骗局其实从在国内时的那个注销校园贷的电话就已经开始了，只是骗子太有耐心了，把钓线放的那么长，长到让人觉得这一切的发生都是如此顺理成章。

当徐烟告诉她，所谓的特殊任务，只不过是让她与外界失联，然后拿着之前采集到的视频、声音去欺骗爸妈，打算再骗他们500万。

瑶瑶捂上了耳朵，闭上了眼睛，她不想再听，一个字都不愿接受，她拼命咬着自己的嘴唇，把嘴唇全部咬破了，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来。

“当时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残忍？”后来，尚婉婉问徐烟，“我也有过这样的感觉，就是在面对宋玉的时候，只是后来发现，不值得。”

徐烟说：“做了那么多年警察，瑶瑶是我遇见过被骗得最惨的一个，我是真不忍心一一去揭穿，可是她是个聪明孩子，从噩梦醒来的那一刻，她其实都懂。”

即使已经时隔三年多，尚婉婉在看着案卷的时候还是觉得触目惊心，她根本没法想象，瑶瑶到底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那天他们离开的时候，我就反复关照瑶瑶的父母和小天，叫他们一定要寸步不离地呆在瑶瑶身边，或者干脆把她送去疗养院，我觉得要出事，肯定要出事。”徐烟说，因为她有强烈的感觉，这孩子要出事。

“出了这么大的事，小天也没跟家里提，我们一点都不知道，爸妈还一直以为瑶瑶在国流，我妈还整天念叨，等瑶瑶毕业了，一定要叫他们抓紧结婚，我妈是真喜欢瑶瑶啊。”尚婉婉回想当时的情形，非常自责。

“小天也是不想多几个人担心吧，我记得当时小天是这么劝瑶瑶的，只要人没事，损失点钱没关系，我们两个人都好好的，努努力，欠款很快能还上，大不了我们先不买房子了。

我以为只要有小天的支持，瑶瑶会慢慢从阴影里走出来的，没想到……”徐烟对这些细节都还记忆犹新，“对了，还是小天关照我，叫我不要告诉你的，所以当时，我也没跟你提起。”

至此，尚婉婉对瑶瑶被电信网络诈骗的始末有了全面的了解，手段之阴毒、计策之周密、以及骗子的胆大妄为，都令尚婉婉深深震动。

她也确认了，一直以为瑶瑶遭遇的“校园贷”诈骗其实是一套诈骗的组合拳，里面囊括了校园贷诈骗、征信诈骗、冒充身份诈骗、信用提现诈骗、海外留学生诈骗等等。

而这些诈骗手段在经历了三年多的迭代升级之后，迷惑性更强、手段更加狠辣，让人不寒而栗。

再往下翻就进入瑶瑶自杀案件的始末了，这其实是两个案件，但是因为受害人是同一人，而且之间有着很强的关联性，所以把两个案件整理到了一起。

先是一些法医报告、现场走访记录等，任何一起非正常死亡案件的发生，都要首先排除他杀，然后再得出结论——瑶瑶是自杀。

这些报告，尚婉婉翻得很快，死者毕竟是自己的家人，她无法做到像对待一起普通刑事案件的尸体一样，冷静地逐一查看。她关注的重点是，瑶瑶的死因。

自杀发生在瑶瑶被找回来后的第四个月。

这期间，瑶瑶的状况经历了一些反复。回家后她先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拒绝跟任何人多作交流，但是让人欣慰的是，妈妈送到房门口的饭，她还能拿进去吃掉。

房间里都装了防盗窗，小天也把可以承重的东西都摘了下来，所以大家认为瑶瑶待在自己房间是安全的，爸爸妈妈会轮流去门口叫唤一声，瑶瑶会应答。

瑶瑶在房间里并不是无所事事，因为被迫中断了国流学习的课题，经过学校与那边的沟通之后，他们也非常同情瑶瑶的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