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

“疏雪，你怎么来了？”
周辞乐深邃的眸色闪过一丝慌张，不疾不徐地向她走来，他裹着一件白色大氅，有种华贵而清冷的姿态。
林疏雪压住心底隐隐发酵的怨念，柔柔一笑，便似有万种风情荡漾开来。“辞乐，我来给你送药汤了。”
二人站至门口，天边的风忽然剧烈吹拂而来，裹挟无数寒冷气流。
林疏雪纱裙上只裹着件丁香色披风，此时肩头微微有些发抖，周辞乐看在眼里瞬间心疼，他解下身上的大氅盖到林疏雪身上，托起她如画的脸庞。
林疏雪却轻轻笑了声，目光越过他看至身后，“这位姑娘也有什么官职在身吗？”
周辞乐柔光闪过一瞬，转而严肃起来，介绍起那厢已经起身的白衣女子，“这位是受邀来此编撰礼仪典籍的潘姑娘——潘娩妤，她来自陵越，在当地颇有才名。”
“世子谬赞了，娩妤不敢当。想来这位就是世子妃了，娩妤见过世子妃。”
话音未落，潘娩妤屈身行礼，她风姿幽静，就连行礼也显得气质出众，宛如空谷幽兰般寂然美好。
林疏雪向她微一点头，示意她起来。心里不由得称赞，才女啊，果然气质独特。
“你们方才是在干嘛呢？”林疏雪走了进来，神情古怪地打量着对方。
周辞乐解释道，“我和她编篡的文籍有了重要进展，所以潘姑娘高兴之下抚一曲琴音，也算歇息一会。”
闻听此言，潘娩妤狭长的眸子陡然睁大，又立刻恢复原状，接着道，“不知世子妃是否精通音律，娩妤再弹一曲请世子妃品鉴。”
然而林疏雪却冷冷回了一句，“我不懂。”
潘娩妤算是明白了她的态度，苦笑了声，也不再去讨好她。
周辞乐叹了口气，打了个圆场，“你带来的药汤呢，我想尝尝。”
见状早就知道不好的玉儿立刻提了食盒走上前，周辞乐打开一瞧，紫檀木的食盒里放着一盅香喷喷的药汤，林疏雪特地做了药汤来看自己真是有心了，只是来得太不巧。
“过来，我们去里间用汤。”他话语轻轻，拥着林疏雪的身子缓缓走进里间。随即又对潘娩妤叮嘱道，“文籍你可自行编篡，我等会出来看看。”
潘娩妤表情平静，似乎没察觉到林疏雪转身时打量的眼神。她的目光淡淡滑了过去。
“我的疏雪越来越好了，都会煮汤来给我送饭了。”
玉儿留在了外间，这不大的里间被暖炉烘得暖洋洋了。周辞乐挟着她来到暖炕上，温声细语道。
林疏雪却一点不笑，闷声哼了一句。
“我可不会煮汤，想去酒楼吃饭顺路给你送来罢了，少自恋了。”
周辞乐也不揭穿，继续捧着她道。“我只当是你特地送来的，心里很暖。”
林疏雪心里的不快消了大半，她就这点好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有人哄着，立刻就能转怒为喜。
“你先尝尝再说吧，说不定很酸呢。”
周辞乐立刻打开白瓷盅盖，扑鼻的诱人香味散发开来，药汤和肉炖得软烂可口，他尝了一口立刻赞道，“味道不错，你也试试。”
“这可是专门调理你身体的药膳，我才不要吃这些。”林疏雪语气已经恢复了正常，此刻眉目舒展，笑得倾国倾城。
宛如白瓷般毫无瑕疵的脸蛋和记忆里的变化很大，但周辞乐还是能从其中看出过去的影子，她一直有种高高在上，鄙视一切的美丽。
他也希望她能保持这种美丽。
二人用完了汤后便出来了，潘娩妤还在默默写字，静几案旁，神情认真而专注，林疏雪方才对她的那点介意早就消失了。
对方是受邀的才女，气质出众，只因方才看到的一幕便对她怀有敌意，自己也太小气了。
想到这里，她特地邀请道，“潘姑娘可用了晚膳？不如随我们一同到街尾的悦来酒楼用些饭菜吧。”
潘娩妤一抬头，眼神淡淡，应了声好。
华灯初上，人来人往。
凛冽的朔风在热闹的酒楼里消弭无形，林疏雪早就吩咐人在包厢里摆了一桌酒席，三人未带侍从和丫鬟，气氛反而显得轻松。
几人喝了几口热酒后，脸色红润了不少，潘娩妤如雪般的肌肤上都染上了一层酒气。
论起她们二人的气质，潘娩妤更像空山里的兰花，幽静秀美，像一副上好的山水墨画。而林疏雪精致艳丽，眼波勾人，更像一副精雕细琢的仕女图。
一开始，他们三人还有说有笑地谈些京城间的趣事，后来林疏雪就有些插不上话了。
“残雪凝晖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我最欣赏纳兰的这首词，词中落寞净美之意，意境上佳。”
潘娩妤念起诗词来，腔调优美，连林疏雪这个什么都听不懂的愣子都觉得好。
周辞乐笑着应和，“倒不如说，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这句更合我心意。”
林疏雪一时插不上话，静静饮酒。
潘娩妤注意到她的安静表现，心念一动，对她道，“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这句可是世子妃名讳的由来？果然意境优美，十分衬世子妃。”
“我爹爹十分喜爱这句诗，故而为我和妹妹取了疏雪、疏月这两个名字。”
林疏雪见提到了自己的名字，也就开心地聊了起来，这时周辞乐喝了口酒，看着林疏雪笑而不语。
“这句诗以雪衬月，词句极佳。林相有心了。”潘娩妤并未留意到林疏雪忽然变了的脸色，继续和周辞乐讨论起诗词来。
其间林疏雪说话很少，只大口饮酒，脸上的红晕愈来愈浓。
何其可笑，听到潘娩妤的那句话，她才明白自己名字的缘故，原来她这雪只是为了衬那宫中的月。雪的一尘不染只是衬那月的清冷姿态。
以雪衬月？
爹爹，你半生谋划，到底为了谁？
林疏雪藏起心事，继续不动声色地饮酒。经历这么多，她也不再是喜怒形于色的小姑娘了，一直藏好自己的情绪，回了世子府也没在他人面前表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