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的夏夜捎带着几分迷离,奇星异斗,朗月空云,朦胧地想遮住人的双眼。湖中人趴在湖边,无心良夜,落寞而呆滞,久久才说了一句:"如果娘在的话,她一定能劝服爹爹,不让我下山。"然后,又静静地没了声响。
"寻寻觅觅梦魂中,春水秋波洗月容。红衣穿透冰玉骨,金钗巧戴发玲珑。柳叶弯弯斩星河,枫叶转转削云空。松木凋寒将枯死,素手飞刀又一冬……"
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吟唱打破了苏云衣的沉思,举目寻声,但觉得那声音沧桑有力而又惆怅颓然,却是越发的近了,苏云衣不禁握紧手中的玉箫。
"那人的唱词,是说你娘的。"
"我娘?"苏云衣惊问。
"嗯。柳叶弯弯斩星河,枫叶转转削云空。松木凋寒将枯死,素手飞刀又一冬。柳叶刀,枫叶刀,松叶刀,不是你娘又是何人?"
"哦。可是他是谁啊?"
"过去瞧瞧!"
苏云衣点点头,迅速穿好衣服,将玉箫别到腰中,连长发也没有盘就奔了上去。借着树木的掩护,很快便寻到一个身影,偷偷跟上去,看着那人在上山的石路上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地走着,一副苍老而颓废的姿态,边唱着词,边饮着手上的一葫芦酒,疯疯癫癫地上了山顶。
"他是谁啊?"
"小心一些,却别被他发现。"
苏云衣悄悄跟他走了许久,这才到了后山山顶,藏身树后,看到那人"砰"的一声就趴倒在了一座坟前,嚎啕大哭起来,哭得很干脆,很痛心。
借着苏云衣的思维,我知道了那坟正是霍雯霜的。
苏云衣静静地看着,越发地迷惑了,到最后也跟着落了泪,无声地落着。
好半天,那人才爬起,大声说着:"霜儿,是我害死了你,我害死了你啊!"
苏云衣猛然听到此节,心中一凛,不待我拦阻,立即跳了出去,喝道:"你为什么要害死我娘?"
那人还跪在地上,听到有人说话,缓缓转过头来,混沌的目光一刹那变得精亮,那眼神便如野兽一般无异。苏云衣对上这束目光,不禁颤了一下,却没有退却。我见那人披头散发,灰头土脸,满身狼藉,已难辨真容。
那人在注视了苏云衣半晌之后,眼神突然软了下来,柔情款款,笑意盎然,风月一片。苏云衣见状,如行雾里,好不诧异迷惑。
"霜儿,是你吗?你来看我了?我好想你,霜儿……"那人突然柔声说道,声音自是掩不住的激动喜欢,说罢了便一跃而起,一把便将苏云衣揽到了怀中,紧紧地。
苏云衣和霍雯霜的确是有七分相像的,但毕竟苏云衣是男儿身,没有出落得像霍雯霜一般妩媚与优柔,这人只怕是神志不清,情迷心窍,在这朦胧的月夜之中误把苏云衣当做了霍雯霜也是有的。
"你放开我!你是谁?放开我!"苏云衣被此人此举怔住了,迟了半晌才挣扎着喊道。
"霜儿,我不会放开你的,我一放开,只怕你,怕你又要离开我了!"那人似乎记起了什么,心痛地说道,却拥得更紧了。
"云衣,你告诉他,你不会离开他的,叫他放开你。"
"我不会离开你的,你放开我。"
"真的?"那人的怀抱松了一下。
"嗯。"苏云衣重复我的回答,"不会的,你先放开我,我有话对你说。"
那人闻言,身子晃了晃,怀抱便慢慢又松了,苏云衣趁机想要向后跃出,那人一愣,跟着伸出手臂,又将他钳制在了怀中。
"你骗我!你骗我!"既痛且怨。
"没有,我怎么会骗你呢?松开我,我有话要对你讲。"苏云衣再次重复我的话。
"有什么话,你便这么说吧!"
"你搂得我太紧,我没有呼吸了。"
"好,好吧!你不许逃!"
"好,我不逃,我不逃。"
他再一次松了怀抱。苏云衣这次学乖了,慢慢离开他,向后退着,觉得安全了,便拔出玉箫做出防备的姿态。
"霜儿,这管玉箫你还留着?真好!我的那管……"他说着,便开始用双手在身上搜找着,上上下下找了个便,没有找到要找之物,这才失望地道,"糟了,怎么不见了?霜儿,你别气!想是我来得匆忙,落到了宫中。你随我回宫,我拿给你看!对了,余水的荷花都开了,来的路上我看了个分明。明个咱们再到水上去泛舟,采两朵莲蓬,回头你熬个莲子粥给我吃,细数来,也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吃过你煮的粥了,你说怎样?"
苏云衣不知道如何言对,而我同样无语。
那人等了许久,见没有声响,叹口气,继续道:"我知道,你爹爹嫌我无权无势,不许咱们往来。你也别急,余水边的离合宫建了起来,比起皇帝老儿的皇宫也差不了几分,这回你爹就没什么话可说了?"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我娘,我娘已经死了!"苏云衣越听越难过,也越发得迷惑,越发得激动了,突然失声吼道。
"死了?死了?霜儿,没有关系。杀死你的那两个狗东西,我叫人关押了起来,用尽酷刑,让他们生不得生,死不得死。你面冷心善,却也别替他俩求情,这两个狗东西死一百次也抵不了的。霜儿,霜儿……"
"杀死我娘的那两个人……"苏云衣慢慢重复着,然后一股仇怒涌过心头,蹿过身去,钳住那人的肩膀,用力摇着,喊着,"他们是谁?他们是谁?我要杀了他们!"
"霜儿,怎么?你要杀他们?好,好,你跟我回去,我这就叫人把他们分了尸!"
"云衣,别冲动!这人到底是谁,你还没有分清呢?"知道苏云衣想要一口答应了,我忙警告他,说道。
"是啊是啊!你是谁?你是谁?"苏云衣用力继续摇晃着他的身子,吼道。
那人对霍雯霜的用情让我动容,让我心痛,让我怀念起一个名字。一个也让我几乎疯狂了的名字。
"我是谁?我是谁?"那人听到这个问题,双眼一阵疑惑,然后霍地仰天长啸:"我是谁?我是谁?"叫声里夹杂着强劲的内功,直震得树木摇动,鸟兽蹿走,直震得苏云衣心血翻腾,呼吸紧蹙。
这人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得了,却还偏偏还记得霍雯霜的名字。刚刚他有说起"离合宫",我等苏云衣气血平静了一些,便叫他试探道:"离,离,离合宫是什么?"
"寻寻觅觅梦魂中,春水秋波洗月容。红衣穿透冰玉骨,金钗巧戴发玲珑。柳叶弯弯斩星河,枫叶转转削云空。松木凋寒将枯死,素手飞刀又一冬。伊人楚楚望天际,天无际来地无穷。无穷风月轻似梦,有时离合重如宫。"他痴痴地又念起这首诗来。
"看来他疯的不轻,问也是白问。"
"离合宫建起来了,我的武功也强过了你爹,可你偏偏又嫁给了另一个男人,你成心不叫我活了,是也不是?"他恨恨地望着苏云衣,问。
"可是你终究还是活着。而我呢,十年前,便已经死了,死了,你明白吗?再也看不到我爱的人,再也看不到爱我的人。"我叫苏云衣这般说着。
"我终究还是活着,我终究还是活着!好,你说你再也看我不到,好,我这就随了你去,叫你时时看到我!"他呆呆地说罢,忽然猛的一个转身,如一只发疯的野兽一般,把头撞向了霍雯霜的墓碑。
"不要--"苏云衣慌忙伸手,却远远地拦他不到。
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石碑没有动静,迟了许久,才骤然断裂,七块八块,坍落在地。
苏云衣愣住了,迟了许久,才失声喊道:"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