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哒……
声音,越来越响。
脑袋仍是一片浑噩,终于识别出,那是疾驰的马蹄声。身躯也在随之微微晃动。
睁开眼睛,面前是暗淡的灯光。
这里可是……阴曹地府?鬼差正接了我,往阴司赶?
“公子,你醒了!”
耳畔突然传来了中气十足的一声。
许夭转过头去,怔了半天,方才认出这一身便装打扮的男子是皇帝身边的张护卫。
“怎么,我还没死?”许夭错愕不已。
“是,小人奉旨送许公子出城。”张护卫的神态恭敬。
“你方才,称呼我什么?”许夭自软塌上撑起身子,睁大了眼睛。
“凤望首已于三日前离世,皇上将他厚葬在皇家墓园。”张护卫一字一顿,语气深沉,“从今往后,这世上只有许夭,许公子。”
许夭呆了半晌,霎时百感交集。
“公子想去哪里?皇上说了,送公子前往任何想去的地方。”
我……想去的地方?
唯一熟识的,便是天都,有宏拓在的天都,痛过伤过将自己彻底掏空的天都。
天都是不能再待了,可是,现在又能到哪里去?
许夭抿紧了唇,神情恍惚。
脑海中隐约现出了一座秀丽小城,乌瓦粉墙的民居,几艘乌篷船于河中穿梭。当年,自己就是从那里来的天都。
“送我去寮城吧。”许夭低声道。
滚滚的车轮声中,掀开车帘,许夭望向车窗外渐浓的暮色。
七年前,自己坐在前往天都的驿车上,面对的也是一片苍茫。当时,还怀着对另一人的满心歉疚。而今,物是人非,再也无法回到过去。
蓝永远地走了……沈放生死未卜。
皇帝选择了这样一种方式,予我解脱。
胸口涌上的,却是深深的疲惫。放下车帘,许夭无力地靠在了软塌上。只想沉入这漆黑的夜里,彻彻底底,睡去。
“公子,吃点东西吧。”
昏昏沉沉中,张护卫的声音响起。
面前出现了喷香的豌豆黄、百果贺糕和桂花江米藕,都是昔日自己在宫中最爱吃的点心。
这才觉得腹中饥肠辘辘,许夭勉强打起精神,夹了一块江米藕,甜而清香的滋味立刻溢满口中。食欲似乎被挑起了些,陆续吃了几块,胸口却一阵抽痛,再也吞不下去。
离开了天都,便是彻底告别了过去。那座灯火璀璨的天颐坊,重重恢宏的深宫内院,终将湮没在记忆的风沙中。
痛苦或喜悦,终究会褪色。
那些在心头打下烙印的人,真的能说忘就忘么?
到达寮城,已是深夜时分。
许夭执意在城门口下了车。张护卫将一个包袱递给他,沉声说:“里面都是些必需品,请公子收下。天高路远,公子,多保重!”
许夭道了声谢,便将那包袱负在肩上,向城内走去。
身后,马车声渐渐远去。
街道上一片寂静,偶尔响起几声犬吠。隔了数条街巷隐隐传来了打更声,寂寥而幽远。
许夭抬起了头,漆黑的夜幕中散布着几点星辰,不见月亮。
凭着印象,许夭终于找到了进城不远处的那座客栈。
灯下,迎客居的招牌有些泛黄,在夜风中徐徐摇曳。七年前,自己正是同沈放、古雷在此住过一日。
许夭租了间单人客房,房间不大,却简洁清爽。
他在桌上打开那包裹,里面是几件簇新的衣物,衣料上乘。几张银票,一包碎银两,还有一把防身用的匕首。再往里翻,现出了一支精致圆润的玉笛,是昔日自己一直珍藏在身边的,蓝的玉笛。摩挲了笛身片刻,许夭将它收入袖中。
包裹最下层,躺着一个彩绣的锦囊。摸上去,里面的东西质地坚硬,形状却甚是熟悉。
眉头轻蹙,许夭缓缓解开了锦囊,取出那件物事。正是那块通体莹白、惟妙惟肖的龙涎玉。
自前次苏醒之后,自己坚决不肯再戴这玉,宏拓便淡淡地说了句:“此物既已送给了歌儿,朕就不会再收回。歌儿若不想要,就把它丢了吧。”自己果真当着宏拓的面将它摔在了地上。那当啷一声甚是清脆,胸口也似有什么东西,跟着碎了。
此刻,握在指间细细查看,龙涎玉莹润的玉身竟完好无缺,哪怕一丝划痕都未留下。
鼻翼再度萦绕熟谙的幽香,许夭攫着那玉半晌,将它重新放入锦囊,眼眶已有了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