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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今夕何夕

一任东风满太虚 御风南冥 2024-05-02 13:45
徘徊在无尽的黑暗中,非沄犹如一具失去了灵魂的人偶一般,麻木地行走着。忽然,他的目光褪去了茫然,闪烁起点点光芒,因为不远处出现了一名身着鹅黄色华衣的女子,青丝之上装饰着金簪银饰,垂下的一颗颗玉珠在一片寂静中发出空灵的响声。她仰首望着上空,艳丽的容颜染着一份高傲,饱满的红唇微微挑起,仿佛从未将任何事物放在眼中。
见到她的一瞬,非沄的眼角泛上了泪光。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探手触向女子,喊出的话语盈满怀念,“母妃……”
然而母亲并未给予回应,伸出的双手似乎也被一块无形的墙所阻挡,无法碰触到眼前的人……二人的距离看起来如此接近,却又如此遥远。
非沄怔了怔,空旷的世界里突然响起了母亲的话语,“非沄,你一定要成为这个天下的主人,这是我唯一的期望。”话音刚落,便有阵阵回音飘荡,一次次地复述着灌入非沄的耳中,声声重叠,充斥了整个空间。
听着这越来越巨大的声响,非沄的面容已由喜悦化为了痛苦。他猛地捂住耳朵,母亲的话语却依旧如魔咒般钻入,嘈杂的声音淹没了他的悲鸣,几乎要将他拽入深渊。
就在他感到几近崩溃时,东西破碎的巨响打断了母亲的声音。非沄抬起头,母亲的身影已不在,只剩下细小的碎片闪烁着银光,在他眼前纷纷坠落,消失于沉沉黑暗中。秋煜的身影忽然自晶莹的碎片后出现,微笑着看向他,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非沄回握着那只冰冷的手,颤声道:“小煜,我只有你了……不要离开我……”
秋煜默默颔首,身体却渐渐变得透明,最终如轻烟般飘散不见。非沄一惊,伸手想要揽住秋煜,怀中却只余下一片虚无。他眼中的泪水终于滑出,用尽全身力量嘶喊起来,“你回来啊!你说过会永远待在我身边的!”
非沄的嘶鸣在空旷中回荡着,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可怕的沉寂与无边的黑暗。他孤独而无助地蜷缩在地,在哭泣中失去了意识。
当他自梦中醒来时,华丽的床帷映入了眼中,房内飘散着淡淡的药味。他轻轻动了动沉重的身体,吃力地坐起,发现伤口都已被悉心处理。轻薄的纱帐外,一个清瘦的身影正向自己走来。
非沄疑惑地皱了皱眉,纱帐便被霍然掀起,一名长须老者出现在了面前。见他清醒过来,老人欣喜地向门外侍者道:“他醒了,快去禀告大王!”
不多时,韵之便出现在了房内,对老者道:“徐大人,这段时日辛苦了,你先下去吧。”
老者施礼后离开了房间。韵之施施然来到非沄身前,平静地望着他,“你可是昏迷了十多天,其间身体断断续续地发热,多亏了徐太医为你治疗。”
非沄冷哼一声,没有看向韵之,“少假惺惺的,既然我败在了你的手上,该如何处置都悉听尊便!”
韵之不在意地道:“你身体还没有彻底恢复,先养好伤再说。”
非沄蓦地站起,怒火攀上面庞,“你这是什么意思!若是要杀我尽管动手,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韵之轻叹了一下,“并非怜悯,即便我胜过了你,你曾经也是值得我尊敬的对手,我不会要你的性命。”
非沄听罢不由嗤笑起来,“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韵之只是平淡地问:“因为谢秋煜?”
非沄咬了咬牙,眼中浮现出深深的恨意。他几乎想要扼住韵之的脖颈,身体却被理智所克制。韵之看了他一眼,转身向外走去,“放弃吧,你杀不了我。”
他正欲迈出房门,非沄的声音却让他停下了脚步,“让我走,否则我拼死都会要你偿命。”
“好,但从今以后你不得再回到崇威。”韵之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非沄颓然坐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不多时,便有侍者送来一个装着干粮和衣衫的包袱,并带着非沄走出王宫。回首望着这曾经属于自己的宫殿,非沄胸中五味杂陈,神色透出几分苍茫,又夹杂着忧伤。他转身正要前行,竟发现韵之与几名侍卫站在自己身旁。
“怎么?到最后都还要监视我?”非沄讽刺地笑着问。
韵之没有回答,与侍卫一起将非沄送到了东门。站在城门前,韵之瞟了瞟前方的道路,微微笑着转向非沄,“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吧,你的人生尚未结束。”
对视着韵之沉静的眼眸,非沄不禁一怔,随即不屑地一哼,走出了城门。韵之无奈地摇摇头,笑容却没有任何变化。
远山抹着一缕淡淡的白云,繁花芳草连着碧天。乡道在两侧花木的簇拥下,溢满芳香。飞燕踏着缤纷的落英,在青空下划出道道鲜明的轨迹。非沄垂首慢慢行走在狭窄的道路上,却无暇顾及身旁的美景,他只是目光茫然地盯着地面,盲目地走着,不知自己将要去向何方。
突然一阵风起,吹得枝叶沙沙作响,春红漫天飞舞。非沄不由一怔,因为有一个斗笠随风飘落在了他的足边。他下意识地弯腰拾起,却在直起身时听见有人正对自己说话:“原来落在这里了,能请你把它递给我吗?”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非沄如止水的心湖犹如被投入一块石子一般,荡起涟漪阵阵。他的瞳中蓦然浮现出强烈的期盼,又夹杂着深深的不安,仿佛害怕这只是幻觉。深吸一口气,他忐忑地抬起头,目光落在了来人身上。万紫千红中,那一身缃黄的衣襟,那一双清澈的眼眸,那一抹柔和的浅笑,不是秋煜又是谁。
探手递出斗笠,非沄痴痴地望着秋煜的脸,嘴唇微微开翕着,却始终说不出任何话语。秋煜接过斗笠,轻笑着道:“多谢。这斗笠是朋友送给我的,是很重要的东西。”
非沄也撩起一个隐约的笑容,苦涩而愧疚,“是吗……那么得好好珍惜才是。”顿了顿,他又低声道:“……曾经我也有过很重要的东西,但是我却将它弄丢了,现在我想找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为时已晚。”
秋煜微微摇首,肯定地道:“不会晚的,不介意的话,就让我和你一起寻找吧。”
非沄一愣,犹如在最黑暗时看到了破晓的曙光般,面容染上了希望。他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勾起,泪水却无声无息地自眼眶中涌出,“……你愿意?我可是会用一生去寻找。”
秋煜听罢笑了笑,语调温柔,又满含坚决,“那样的话,我就用一生的时间陪着你好了。”
非沄含泪笑着,默默点头,握住了秋煜的手,只盼望这一刻能够永远持续下去。花叶似雪纷飞,覆上缕缕青丝,吻上两只相牵的手,最终落于被春雨滋润的小径,每一片都写满曾经的温暖,述说着执手相约的旧梦。从一个暮春到又一个暮春,漫长的光阴让那些强烈的情感在岁月的打磨中趋于平淡,让那些刻骨铭心的伤痕在一次次的挣扎中渐渐结痂,让一个强大的国家在战火中失去了所有的高贵,却始终未改变二人心灵深处最真挚的情谊。
书房内,四处堆叠着户籍资料、地形档案和法令典籍等文书,几乎将坐在案前的韵之与怀槿淹没。韵之放下毛笔,揉了揉肩头,叹道:“怀槿,还好有你在,否则那么多事务非忙死我不可。昨日总算把修复崇威和安抚百姓的事情全部安排好了。”
怀槿也放下笔,探手为韵之按摩着肩膀,“若是实在很累就睡一下,你这十来天都没能好好休息。”
“不必,其他人不也没能休息么?还好桓非沄没有再添麻烦。”韵之说着靠进了怀槿怀中,手中又拿起一份文书。怀槿轻轻搂住他,忽然道:“说起来,桓非沄应该已见到谢秋煜了吧。”
韵之将文书放下,“嗯,算算时间应该遇上了。”
怀槿好奇地凑到韵之面前,“对了,你为何给谢秋煜一个斗笠?”
韵之理所当然地道:“搭讪总得找个借口。”
怀槿不禁笑起来,抱着韵之的手更收紧了些许,“不愧是我的君主,考虑得如此周到。”
“笨蛋。”韵之轻笑着重新拿起文书,顺势塞入怀槿手中,“快干活了。”
阳光将斑驳的花影投在地面,清风拂过,枝叶簌簌摇曳。凌幻百无聊赖地躺在院中,伸手捻下落在面上的花瓣,举在眼前看了看,又松开手指,任其随风远去。他懒散地打了个哈欠,翻身换了个躺法。破城后,他挣扎了几日最终选择投降,随后就住在了这间小院中。
后背突然被人轻轻一踢,他眼神迷离地翻过身,一袭水蓝色的长裙便跃入眼中,顺着轻柔的纱衣向上看去,则是若云微微泛红的面庞。
凌幻惊讶地从地上跳起,目不转睛地盯着若云。若云抿着唇,不自在地偏开头,柔顺的长发瀑布般披下,又挑起几缕在脑后挽成一个髻,其上点缀着玉钗珠花。长发与罗裙在微风中轻柔地飘动,让她褪去了平日的盛气,显得分外柔和。
见凌幻一直看着自己不说话,若云瞪了他一眼,“……你哑巴了?”
凌幻这才回过神,“不……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愿意为了我做回一个女人了。”
若云将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开,“想得美,才不是为了你。”
这时院内又传来说话声,“凌幻,我们可是特意抽空来看你的,你考虑好了吗?”
凌幻转过头,便见怀铭和曲家的三人走了过来,不禁疑惑,“考虑什么?”
若海一把拍上他的肩膀,“罢了,就算你没有考虑好,你的余生也得用来向我们赎罪了。”说着他指了指若云,温和地笑起来,“连我们的份一起,全部给她吧。”
凌幻听罢也笑起来,牵住了若云的手,“放心,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若云微微笑着垂下了头。若海满意地颔首,若风虽然神色依旧冷淡,眸中也染上了喜色。若空一拳砸在凌幻肩头,厉声道:“喂,你可要好好对她,否则我们都不会饶了你!”
凌幻挠着面颊笑着,“有这么厉害的家人在,我怎么敢胡来。”
怀铭笑眯眯地道:“既然是家人,就和我们一起修复崇威吧,反正大王也早已同意了。”
凌幻爽快地点了点头,“没问题,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尽管告诉我。”说着,他揽着若云同众人向外走去,愉快的笑声回响在庭院中,久不散去。
尾声
随着修复工作的进行,桓国的城池陆陆续续投降。时至夏末,崇威的修复已全部完成,所有城池均已归服,曾经战火不绝、哀鸿遍野的争霸之势,最终统一于史国之手,新的时代拉开了帷幕。
当韵之安顿好桓国旧地回到安平时,已是秋季上旬。众臣将史军迎入安平后,便于大殿前的石阶下整齐排列。阳光自宫殿斜飞的檐角上跌落,映照着琉璃瓦与朱红的圆柱,菱花格纹的门窗陷入沉沉阴影之中。天光如薄纱般笼罩着长长的青石台阶,偶有流云飘过,天地间光影交错,变幻无常。
韵之身着黑色华服,头戴冕冠,站在巍峨的大殿前,仰首望向天际。宽大的袖口与下垂的衣摆在秋风中扬起,轻盈而飘逸,仿佛下一刻,他便要乘风而去。
沐浴着光芒,韵之转身面向了群臣,冕顶前端缀下的冕旒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发出阵阵清响。他的眼眸如深泉般沉静,神情稳重而严肃,让本就肃穆的空气更添了几分庄严。台阶下,群臣宛如被他的气势所震慑般,纷纷露出崇敬之色,俯身拜服在地,倾刻间,衣襟綷縩之音回荡天际,震耳的呼声亦随之而起——“吾王!”
扫视着眼前的臣子们,韵之的瞳中一瞬掠过惊讶之情,随即隐隐勾起了嘴角,因为从未向自己跪拜过的怀铭,此刻亦在众臣之列。
袍袖于青空下一拂,韵之的声音十分平静,亦不失威严,“都平身吧。”
洪亮的回答即刻响起,臣子们均站起了身。韵之的面容却染上了复杂,此时此刻,面对着已属于自己的天下,他心里所涌上的并非征服的快感,而是更加沉重的责任。
几日后,凌幻与若云择吉日成婚。霏雪作为若云的徒弟随若风若海在堂内四处奔走,接待宾客,云骥跟在她身后,手中抱着的贺礼越来越多。他不满地皱了皱眉,看了看霏雪欢快的背影,最终还是压下了脾气。
堂中另一处,怀铭和若空正与韵湘闲聊,时而发出欢愉的笑声。杜虓则与洪皓拼着烈酒,面上带着尽兴的笑容。穆冉和沈弈依旧坐在角落,微笑着低声交谈。
回廊中,韵之同怀槿望着庭院,将手相握。秋阳如血,落木萧萧,韵之忽然无声地叹了一下,感慨道:“怀槿,无论是怎样的国家,都像这些树一样,会盛也会败吧。”
怀槿点了点头,侧首看向他,“但纵然如此,也不会停下我们追寻未来的脚步。”
韵之露出了一个柔和的浅笑,“是啊。更何况,我已找到了最珍贵的东西,它就在我们身边,在人与人的羁绊中。”
怀槿听罢动容地笑起来,握着韵之的手微微收紧。韵之看了看厅堂,又重新望着怀槿,“快到吉时了,我们回去堂里吧。”
怀槿轻轻颔首,牵着韵之的手,自落荫满地的庭院走进了言笑晏晏的厅堂。宽敞的大门内,迎接他们的,是众人充满希望的笑容与崭新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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