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问卷

秉着要让穆同云对自己刮目相看的原则，沈玄度卯足了劲来对待这次任务，甚至还在脑子里提前准备好了一套说辞，以备开导对政府多有不满的人，也可以趁机向穆同云展示一下自己经常参加辩论赛磨练出来的“语言技巧”。
结果他们一连拜访了许多家，除了得到对政府行为表示满意的结果，就只剩下“非常满意”。
竟然没有一个表示不满的。
作为原地球上的土著居民，听惯了寻常百姓对生活琐碎抱怨的沈玄度对此大为震惊。
“这个万城的城主治理能力真的这么强吗？”在收到第九十九份全是好评的调查问卷后，沈玄度再也按捺不住自己想要吐槽的心情了：“他们该不会是提前被那个城主收买了吧？”
穆同云闻言，转眸看向了沈玄度，感到意外地挑了下眉。
这一路的问卷调查过程中，他一直都在保持沉默，本来还想看看沈玄度因为这个任务而出丑的样子——毕竟人的记忆可以出错，但骨子里粗劣的习惯可不会改变。但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沈玄度竟然会礼貌且严谨地向每个居民进行询问调查。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在重新认识一个长相熟悉但又完全不认识的人。
“呃，我的意思是，我们既然是来体察民情的，就要努力去解决民众的问题，可是现在一点问题也没有，难道不可疑吗？”沈玄度注意到到穆同云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讲，且越说越有底气：
“千人千面千条心，一套规则怎么可能满足所有人的需求？我承认，确实、可能，应该有那么一点点的几率是因为城内治安确实很好，但是我们也不能排除在这些‘满意’外还‘另有隐情’的情况对吧？你觉得呢？”
“我觉得呢？”
穆同云眸色深邃，眼里倒映着沈玄度认真又略显固执的脸，一时陷入他的语言陷阱中，险些被他说动：“我觉得你现在应该继续完成你的任务。”
穆同云俨然一副“先办正事”的样子，麻利地回避了沈玄度的问题后便绕过他，主动走向了下一家并敲响了门。待门打开后，不等沈玄度开口，穆同云就先向开门的人说起了来意：“你好，我们是联盟派来的检察官，想借用你几分钟的时间……”
后面穆同云还说了些什么，沈玄度就没认真听了。
他只知道自己刚才那么明显地暗示对方这个万城可能有问题，而且想要平等探讨这个问题的态度那么诚恳，对方却仍是一副不以为然、高高在上的姿态。
这种不被人重识的感觉，还真是糟心啊。
沈玄度知道自己现在没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也没有会当凌绝顶的实力，但他怎么说也是穆同云的弟弟吧？
作为哥哥，连敷衍参与一下他的谈论也不愿意吗？
既然穆同云没话想和他说，那他也没话说好了。
于是沈玄度便在穆同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和他钻起了牛角尖。
他们从西区街道的最后一户人家的门内走出，时间已经几近傍晚，但天色还是像沈玄度昨天第一次睁眼时看到的那样——灰蒙蒙一片。
这个世界好像没有太阳。
“走吧，我们现在去东区城门，和苏木黎他们汇合。”走在前面的穆同云主动开口，打破了沈玄度单方面宣布的“冷战”。
“不去。”沈玄度非常有个性地拒绝了穆老大的“指令”。
穆同云右手拎着放满问卷的黑色公文包，左手习惯性地搭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上。听到身后那人毫不犹豫地说不时，一瞬间还以为自己的那个爱和他反着来的“好弟弟”终于回来了。
他停下脚步，满不在乎地哼笑一声后转过身，刚准备开腔嘲讽，一眼就注意到对方固执且不胆怯的表情——于是所有话都止步在了唇边。
不是他，不是那个蠢弟弟回来了。
“理由呢？”
穆同云冷笑。他走近沈玄度，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沈玄度因为想不甘示弱而扬起的脸，企图在他的脸上捕捉到一丝松懈的端倪。
“你是我哥，所以我尊重你，相信你，也很依赖你。”沈玄度攥紧自己的拳头，指甲狠狠刺进掌心。他努力不让自己在穆同云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天生领导者的气场上败下阵来：“但是，但是这不代表……”
不代表什么呢？他的情绪当时来的有些莫名其妙，现在被正主逼视，感觉就像要把自己心里藏的那点小心思全部公之于众。
但是，他哪来的什么小心思啊……
难不成是这具身体原来就对穆同云抱有这种复杂的情绪吗？
猝不及防地，自己的头毫无防备地被那人轻揉了下。
“好了，我知道了。”在沈玄度回过神后，穆同云及时收回自己刚刚不受控制揉人家头发的右手，掩唇轻咳了几声：“你之前说的那些，别担心。万城城主万百川是联盟上届的总决策官，秦老继位后，他便来了东部治理，管理能力还是有的，所以即便现在所有万城人民都满意现状也不奇怪。”
“你失忆了，不清楚这些事，我应该和你解释的。”
穆同云娓娓道来的语气诚恳，竟然让沈玄度先前的郁闷一扫而尽。
他正准备说些什么来接穆同云主动向他解释的话，结果隔壁一个阴暗的窄道里突然跑出来一个嗷嗷大哭的女娃娃。
“救，救我，呜呜呜……大人，救唔！”小女孩看见穆同云他们，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样朝他们跑来，白嫩的小脸哭得通红，身上的衣服也有些凌乱。只是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身后紧追而来的一个精瘦的男人猛地抱起捂上了嘴。
“检察官好，检察官好。”那瘦汉忙不迭地向他们鞠躬，额头上是未擦干的汗珠：“家里小孩不听话，正、正在教训呢，结果偷跑出来，惊扰到两位大人，实在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我现在就带她回去，不打扰二位大人工作了。”
小女孩闻言瞪圆了眼睛，悬空的两条小腿胡乱地蹬踹着，被紧紧捂住的嘴里用力地发出呜呜声。她拼命地想向别人求救，却被壮汉毫不留情地猛捶了一下头颅，眼泪一没忍住，便湍湍从红肿的眼睛里涌出。
好疼啊。
看到这一幕的沈玄度浑身如坠冰窖，甚至还有些喘不上气。
察觉到沈玄度不对劲的穆同云下意识就将身子往他的视线方向一挡，立马语气暴躁地对壮汉呵斥道：“快点滚！”
等那两人彻底消失在小巷里，穆同云才敢转过身看向仍木讷地站在身后的沈玄度。
“你没事……”
“孩子们的满意度不算在这次的调查卷里吗？”穆同云关心的话还没问完，就听见沈玄度出声打断了他。
语气冷静，眼神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