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齐珩醒来的时候，身上盖着很厚的毯子。
他动了动手指，花了很长时间才能把上半身撑起来，侧过头，发现自己睡在一个帐篷里，而旁边还睡着别人。
有人掀开帐篷走进来，看见宋齐珩醒了过来，立刻对他低声道：“你醒了？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宋齐珩没有说话，瞧着那个人。
那个人说：“我们是来爬山的，在昆仑山的山脚下发现你昏迷在洞穴里，就把你救了出来，如果你还不舒服，我们送你去医院。”
宋齐珩其实没有太难受，只是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甚至穿越到了另外一个世界，遇到了另外的晏嘉。
可事实上并没有。
宋齐珩没有说话，慢慢地躺了下去，半晌，哑着嗓子对那人道：“多谢。”
救了宋齐珩的，是一队驴友，他们想爬山，不过现在因为队里多了一个宋齐珩，一时间有些犹豫不知道还该不该继续爬。
宋齐珩本来打算自己离开的，但这些驴友似乎很在意他的生死，没有放他离开。
最后，他还是跟着这些驴友上了山，一路上，听见他们说，这几日都有天降神象，每天傍晚都能看见绝美的绚烂晚霞，不过晚霞当然常见，但不常见的是晚霞当中会出现一道金光，再仔细看去，那金光像是两人相拥的样子，美不胜收。
近来很多人为了拍到这样的神图，攀上各种高山。
其实这也是这队驴友的目的。
他们在昆仑山的半山腰歇息下来，等待黄昏的降临。
等待的过程中，有人想问宋齐珩，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是宋齐珩始终不吭声不说话，他们最后也就放弃了。
太阳落下来的时候，天边又一次出现了晚霞。
宋齐珩仰起头来望向天空，看见了绚烂的晚霞中，那一对被金光笼罩着的、相拥的身影，仿佛就是九天玄女和丹朱的化身。
旁边的人一边拍照一边道：“真的很像神降临人间了。”
“还是两个神，”另一人道，“不知道我今年能不能走运。”
宋齐珩听了以后，扯了扯唇角。
他在所有人的身后，以手心凝聚出一丝火焰，抬高了手，火焰瞬间化作一只凤凰飞向天际远去。
众人惊呼。
宋齐珩转过身去，没有再跟大队人马一起，而是离开了昆仑山。
他这次离开家太久，所以回了一趟老家。
宋齐珩的老家本来就不在洛阳市，他只是后来来这边读书，又在这边读了警校，当了警察，才在洛阳市定居了下来。
听说他要回来，家里爸妈都高兴极了，准备了很多饭菜。
可是看宋齐珩一个人回来，老两口又不乐意了，问他：“晏嘉呢，你怎么不带他一起回来？”
宋齐珩吃着饭，觉得有些晃神。
他爸妈难得开明，没有对他找男朋友这件事情有什么意见，甚至在大学的时候就认了晏嘉当半个干儿子，每次见到晏嘉比见到他宋齐珩还高兴。
安静了很久，宋齐珩淡淡道：“晏嘉有事，下次再来。”
老两口这才放心下来。
宋齐珩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
晚上他躺在房间里的床上，窗户大开着，任由夜风吹来，送来微微的凉意。
过了很久，宋齐珩坐起身，走到窗边，把窗户合上，开始写日记。
他在家里闭门不出很多天，写了厚厚的一大本笔记本，他想了很久，如果以后有一天，晏嘉真的回来了，宋齐珩怕自己跟晏嘉讲不清楚，就让晏嘉看这本笔记本。
不管晏嘉记得还是不记得，宋齐珩都不会放他走。
晏嘉只能是他的。
宋齐珩离开老家以后，在外面流浪了两年，后来再见到赵江南和俞雷的时候，他们两个都快认不出他了。
其实宋齐珩也不是有多邋遢，他只是没有刮胡子而已，用所有的积蓄买了一辆房车，到处去游览山川名胜。
他去了羽山，去了三苗，去了很多很多地方。
赵江南和俞雷跟宋齐珩一起在房车上喝酒。
他们知道晏嘉已经不在了以后，都没有露出很惊讶的表情，但也没有吭声。几瓶酒下去，赵江南哈哈两声，开始发酒疯，对宋齐珩说，如果太难过，下半辈子他们兄弟仨就凑合着过得了。
宋齐珩把赵江南一脚踹开了。
他觉得在这个世界上，重生什么的并不现实，何况他眼睁睁看着晏嘉是如何在眼前破碎的，那个人鱼梦终究也还是一个梦。
晏嘉在梦里跟他说，带他出去，宋齐珩也确实那样做了。
可是离开了那个地方，晏嘉就消失了。
宋齐珩也醒了过来。
所以一切也都还是一个梦。
赵江南和俞雷离开后没有多久，新闻上报道，湖南省西江县有一处地方发生了塌陷，村民发现其中似乎藏有古墓，立刻有专家过去探索。
大约半年后，西江古国的墓葬被正式发掘出来。
博物馆也开始在西江县兴建，人们似乎第一次通过这个古墓了解到了上古时期，尧舜禹之间不为人知的秘密。
当然更让人感兴趣的，也还是其中丹朱和九天玄女的故事。
随着壁画被发掘，各种各样离奇的故事也浮上了水面。
在西江古国的博物馆建成以后，宋齐珩去了一趟。
他踏入博物馆的时候，就感觉到一阵淡淡的幽香。博物馆里人不少，但都很安静，他们在透明的玻璃柜外面静静地观赏着那些出土的文物。
宋齐珩一个一个看过去，每一样事物，他都熟悉无比。
玻璃柜的壁画上，刻画着棋盘，旁边的注释是：“丹朱一生痴爱围棋，钻研围棋，此为丹朱生前所留下的棋局。”
宋齐珩是第一次直观地看见这个棋盘。
黑子和白子交错纵横，在这里的每一个人也许都不会知道，这里的一颗黑子、白子，都意味着灭世与救世。
但是因为神的私心而造成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神也不再是能够操纵世间的神。
宋齐珩伸出手，隔着玻璃，触碰到了棋盘。
在触碰到棋盘的那一瞬间，他看见玻璃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是刚才一直都没有的人影。
宋齐珩定定地看着玻璃上的那个人影。
他不敢转头，生怕一转头，连玻璃上的影子都没有了。
宋齐珩的手指在颤抖，看着玻璃上的影子，越来越清晰，清晰得几乎能够看清那个人的眉眼，看清他的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宋齐珩慢慢地回过头。
在他的身后，晏嘉站在那儿，背着个单肩包，望着宋齐珩。
“让你带我出来，”寂静许久，在博物馆柔软的光线下，他看着宋齐珩，声音轻轻的，“怎么花了那么长时间。”
（完）
【后记】
九天玄女当初因爱生恨，因此被毁掉的灵棋也带走了一部分晏嘉的灵魂。
但实际上，晏嘉更多的魂魄残留在西江古国，留在他曾经作为九天玄女，和丹朱一起度过的那些往日的碎片当中。
他本身就是神，哪怕从天上降落凡间，只要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就不会死亡，是不死不灭之身。
九天玄女本该受万年孤寂，却也因为丹朱的出现，消解了他一次又一次恨，将恨化为爱，也算是在上古时期制止了一场可能引起天地变动的大战。
或许对于凡人来说，神仙们的爱情太遥远、太虚无、太缥缈，也有人觉得，他们的爱情太残忍，要以千千万万的凡人生命来作代价。
可本身他们就在守护着千千万万的凡人生命受到威胁时，神仙也在用自己的生命为他们抵抗。
不过是是非非如今也说不清楚，不若留给后人评判。
宋齐珩和晏嘉一起回了一趟老家，离开老家以后，两人又跟赵江南和俞雷见了面。
赵江南和俞雷抱头痛哭，因为他们不敢抱着晏嘉哭，所以只能抱着对方哭。
宋齐珩把房车卖掉了，在蒙阴买了一套房。
第二年春天的时候，他带着晏嘉去看他们的新房。
结果有个道士路过这边，摇摇晃晃告诉他们，说他们这个房子的风水不好，以后恐怕会遇到事情，比如会有什么魔啊鬼的，如果需要，可以让他这个道士来帮他们镇镇风水。
宋齐珩于是勾住老道士的脖子，问道：“知道我们是谁吗？”
道士当然不知道。
宋齐珩哈哈一笑，对道士道：“我们可是神仙，什么魔啊鬼啊的，够胆他就来。”
道士以为自己遇到了疯子，转身就走了。
宋齐珩转过头，望着站在屋门口的晏嘉。
晏嘉静静地望着宋齐珩。
过了好一会儿，他走了过来，轻轻抱住了宋齐珩的腰，对他道：“我看过了，这里风水很好，不信你看。”
说完，他捂住了宋齐珩的眼睛。
宋齐珩跟着晏嘉走，一直走到了后院。
但晏嘉一直不放开宋齐珩的眼睛。
宋齐珩问：“老婆，你要给我看什么？”
晏嘉道：“你觉得我要给你看什么？”
宋齐珩想了想，决定还是装傻，于是道：“不知道。”
安静了一会儿，晏嘉松开了手。
映入眼帘的是漫天漫地的桃花，绚烂地开满了整个山坡，一眼望去，全是淡粉色的一片，或深或浅，茫茫如桃花海。
宋齐珩之前就是因为知道这里有漫山遍野的桃花，才把家安在这里的。
他见过网上的图片，没想到亲眼见更美丽。
宋齐珩双手撑在木质的扶手上，过了很久，伸出手，想把晏嘉搂入怀中。
然而，却搂了个空。
他转过头，没有看见任何人。
“晏嘉？”
宋齐珩的心突然就空了一下，他走进屋中去找晏嘉。
晏嘉怎么会忽然就不见。
难道这一切都是他想象出来的，晏嘉根本没有回来过？宋齐珩不知道，他在屋里乱走，一直喊：“晏嘉！”
过了很久，都没有找到晏嘉。
宋齐珩一动不动地站在屋中。
他看着屋中平白无故多出来的一副神像，慢慢地走近过去，看见神像上的那个人，明明画得并不清晰，却依然有着熟悉的眉眼。
宋齐珩伸出手，触碰到那个神像，眼泪却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他又快步走了出去，走到后屋，看向漫山遍野的桃花。
宋齐珩好像突然明白了过来。
原来这漫山遍野的桃花，是晏嘉羽化前给他留下最绚烂的风景和礼物。在没有彻底因为他的仇恨给人间带来的灾难赎罪结束前，一年又一年，晏嘉都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回到他的身边。
一片桃花无声而柔软地飘入宋齐珩的掌心。
耳边恍若听见风声送来轻轻的声音：“这一次，可不可以轮到你来等我。”
宋齐珩垂着眼，望着掌心的这片桃花。
过了很久，一滴滚烫的泪落在桃花上。
他哑着嗓子说：“好。”
降神
花鹿屿
2024-05-02 16: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