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知乘月几人归

结魂灯燃了七日，熄灭后方缓缓的落入了莫辰的袖中。
莫辰缓步走近靠在凤凰树上的墨玉，将他置于不远处的玉床之上，这灵力充沛的玉床，可以加快墨玉修为恢复的速度。
刚从结魂灯中脱离出来的莫辰，虽然看起来与从前无异，实则却是非常虚弱，而这玉床也本是墨玉在昏迷前借助苍月山充沛的灵力所制成的，正好可以用来给莫辰将养修缮魂魄。不过对莫辰而言，这些事情却无需急于一时，反正他有的是时间，大可以后慢慢的来做，自己此时最重要的事情不过就是找到他朝朝暮暮心之所念的墨凰而已。
莫辰顺着凤凰花铺成的小径往树林深处行去，切身感受着这以极高修为缔结成的复杂结界，莫辰心里既欣慰又有些心酸，欣慰的是墨玉这个徒弟总算是成大器了，心酸的是曾经性子顽劣收都收不住的少年，有如此之修为，这五万年来，怕是没少吃苦。
心想间，莫辰已经走到了木屋前，抬起手准备推门，可过了许久，手却还是放在门上保持着推门的姿势未变。不知为何，此时的他，负在身后的左手有一丝颤抖。
五万年来，他竭尽所能将魂魄附在苍梧之上，游丝般的魂魄需要日日忍受巨大的痛苦，他不是没有想过放弃，之所以坚持下去，不过是因为记忆中那张明媚无邪的笑靥，无数次落入黑暗中，他奋力的往上前行，不过是因为微弱的光明处，他可以看见那朵夺目光华的凤凰花。
日日与苍梧的戾气相抗，痛苦沁入心骨，莫辰他选择竭力相抗，是因为他深知，墨凰在等着他回去。
一朵凤凰花从枝头飘落，顽皮的流转于莫辰的指尖，莫辰笑了笑，将凤凰花握在手中，推门而入。
床榻之上的墨凰面容安详，温婉如初，莫辰眼中盛满暖意，轻轻搂过墨凰，在她额前印上一吻。
“莫辰？”墨凰半睁着眼，手不确定的抚上他的脸颊，她等待了五万年的温暖终于在次触碰，再开口时却带上了哭腔：“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语声中是如孩子般的委屈，眼泪划过眼角，一滴滴落在莫辰的手背上。
莫辰抬起手，轻柔的为她拭去眼泪，嘴角勾起一丝笑，哑声道：“小影，我怎么会舍得离开你呢。”是啊，自己怎么能舍得离开她呢。
墨凰躺在莫辰的怀中，灵台越发的不清明，迷糊中，她下意识地紧紧抓住莫辰的手道：“我好困，你别走，我就睡一会儿。”
莫辰将墨凰的手拢在掌心，眼前的人儿眉眼依旧，和记忆中不差丝毫，这是他执着了五万年的牵念，他终于又来到她身边又怎么会离开。莫辰搂着墨凰，在她耳边小声说道：“我一直在，睡吧，小影。”
屋外的凤凰花纷拥而起，围着整个结界飞舞，结界中的世界，犹如遗世独立的仙境，置身其中的人，正经历着各自的喜怒哀乐。
因为这个幻境乃是自己的执念所致，所以莫辰他并不受幻境控制，换言之莫辰才是幻境的主人，他甚至可以随意进入任何一个人的记忆中。
不过当莫辰开启记忆后，他还是选择来到了桃源，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无论他们从哪段回忆开始走，势必要经过桃源，而且这里还是幻境的中心，自己在这里静心等待的同时还可以守护这个幻境不受干扰，也以防墨凰他们陷入危险之中。
“司，司，莫辰上神？”莫辰听见背后有声音，语气中带着不确定却又夹杂着几分欣喜。回身时，看见站在原地的墨寒，左手正举着刚烤好的鱼，右手酒壶中，酒香味浓醇可闻。
墨寒走到莫辰跟前，又来来回回的转了几圈，方道：“大哥果然没有骗我，莫辰上神你真的回来了！”
莫辰语声依旧清冷，嘴角却带着淡淡的笑意，“你倒是不傻，我酿的酒怕是半数都进了你的肚子吧。”
墨寒又喝了口酒，嘿嘿笑道：“难得尽情一回嘛，”将手中的烤鱼递给莫辰道：“大哥和小妹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莫辰不答反问道：“你一直在桃源中？”
墨寒点点头，实话实说道：“是啊，我一出木屋就在这里了。”
因为莫辰掌控着这个幻境，所以他才可以在任何一段记忆中选择停留，但墨寒不能，他本应该继续走下去而非停留在这里，除非，墨寒他的记忆出现了差错，令他只有关于桃源的为数不多的零碎记忆，才会于此止步不前。莫辰端详他许久，没有在说话。
墨寒觉得有些尴尬，笑了笑才开口道：“莫辰上神你可别那么看我，要不然别人还会以为你对我有意思呢，”又掂了掂手中的酒壶，低头道：“之所以没有继续走下去，大概是因为我喝了红尘忘的缘故吧，因为我失去了很多的记忆，所以我也已经不知道自己可以继续在往哪里走了。”
莫辰望着不远处的一袭黑袍，若有所思的叹了口气道：“这五万年来，你们都经历了很多。”
墨寒装作没听见抵了抵莫辰，又换回原来的不羁模样开口道：“赶紧把大哥和小妹叫出来，不然我非得把你的酒都喝光不可。”
莫辰道：“有一个已经来了。”
墨寒顺着莫辰的目光看过去，桃花纷飞处，墨玉正款款而行。
墨寒两步并作一步的到了墨玉跟前，可无论他做什么动作，怎么说话，墨玉都恍若未闻，脚步也不曾停下，墨寒疑惑的看向莫辰道：“大哥他怎么了？”
莫辰道：“他身处的是他记忆中的桃源，所以并不算是和我们待在同一个地方。我们虽可以看见墨玉，但他却看不见我们。”略微顿了一下又道：“既然你不为幻境所控制，那么你也可以去往墨玉的回忆中，我虽不知道你喝下红尘忘的缘故，但你若还想找回那些失去的记忆，不妨同墨玉一起到他的回忆里走一遭，兴许能弄个明白。”
墨寒又饮了口酒，看着眼前正和莫辰过招的墨玉道：“你就诓我吧，不过我正巧闲的无聊，被你诓诓也无事。”话毕，便踏入了墨玉的回忆中。
天宫中的凤凰花一夜竞相开放，令其它草木皆失了颜色。天帝小心翼翼的抱起一只小凤凰，脸上带着喜悦与慈爱。
这只小凤凰便是刚出生的墨凰，墨玉墨寒二人皆承了他父君的血统，是条蛟龙，但不曾想墨凰却承了她母后的凤凰原身，且还是四海八荒唯一的一只七彩凤凰。
墨凰出生以后，她母后的身子愈发不好，所以，墨凰刚满百岁时，她的母后便去了天宫中灵力最充沛的清央宫中闭关修养。于是，墨凰这只小凤凰便成天的赖着她的父君天帝。
天帝一向自诩为和蔼的慈父，而且墨凰又是他惟一一个小女儿，所以他对墨凰的疼爱自然不必多说。
每次处理朝政之后，天帝总是会同墨凰处在一块，陪她玩耍抑或教她读书习字。儿女总是父母心头最珍贵的宝贝，天帝自然也是如此，他总是宠着墨凰纵着墨凰，而等到墨凰可以幻化成形时，天帝更是越发的喜欢陪着墨凰，无事时总爱将墨凰抱到自己的肩头上，带她去天宫各处走走转转，其中自然也是包含了炫耀的成分，好在墨凰并未让她的父君失望，年纪虽小，长得却甚是可爱，隐约中也可预见长大后的墨凰模样定是不凡。
不过天帝毕竟掌管着天宫中的大小事务，所以真正陪伴墨凰的时间也并不多。天帝怕墨凰一个人呆久了在将活泼的性子给闷坏了，便命一直呆在桃源鲜少在天宫露面的墨玉和墨寒二人回来陪着墨凰。彼时还在桃源练功的墨玉、偷酒喝的墨寒接到天帝的谕令便立即赶了来，到底是亲兄妹，立时便对上了眼，三人处在一起，关系也极是和谐融洽。
天帝看他们兄妹三人相处的很好，便放下心来，也决定不日去往清央宫，同帝后一起闭关双修。
就这样，原本只是两个淘气少年的队伍又光荣的多了一名成员。天帝却不知，他们兄妹三人在自己面前的情深是真，可乖顺之态，却纯粹是做做样子。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天帝并没有看清他们装乖顺装的要吐血的样子，也难为墨凰在天帝将自己交给她哥哥们时心里虽然是高兴的直翻跟头，可面上却依旧还是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好在，天帝是放心的闭关去了。
墨凰虽是被宠大，但令人欣慰的是她却没有养成恃宠而骄的性格，不过，活泼胆大却是不在话下。
他们兄妹三人目送天帝越走越远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墨寒方转过身，对墨凰竖起大拇指道：“小妹，好演技。”
墨凰握住他的大拇指，吐了吐舌头，面上却是十分认真的神情道：“四哥，你就不要别夸我了，父君说了，我们做神仙的，一定得学会低调。”
一旁的墨玉伸手摇了摇她的发髻，笑着道：“那么这位低调的小神仙，说吧，你想去哪儿玩？”
墨凰摇头晃脑道：“父君说了，要我听你们的话，不准我胡来。”
墨玉墨寒看了对方一眼，一同笑道：“好。”
于是乎，三人一拍即合，决定借着莫辰上神的桃源为掩护，从六合到八荒，从天族到凡界，一同去长长见识。
不过，在此之前，须得等墨玉解决一个问题——如何向莫辰上神告个假。
墨玉来到桃源时，看见正闭眼养瞌睡的莫辰上神，二话没说，提起一柄灼仑剑直直刺向其眉间，莫辰睁开眼，身形却未动分毫，承渊剑从身后飞出，不费吹灰之力，灼仑的剑气就被悉数化解，承渊剑也又重新回到剑鞘中。
莫辰看着墨玉，认真的评价道：“你的剑术有长进，但我说过，用剑之时最忌讳的就是心存杂念。”
墨玉提着灼仑剑，重重的叹口气道：“师傅，你用影子做出个自己的虚影来虐我，指点我剑术，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但我打了这么长时间，一次也没赢过，连偷袭都没有用，您说您好歹偶尔也让我赢几个回合，否则你让我这脆弱容易受伤的自信心往哪儿搁，这对我太残忍了，太残忍了。”
莫辰在墨玉的一通抱怨中云淡风轻的拂去肩上落花，幽幽开口道：“一开始我就已经和你说过，你拜我为师就是个错误，”略微停了停又道：“既然你觉得用我的影子来教你练剑太残忍，那我今日便不残忍一下。”话毕，承渊剑随莫辰的身形一同移动，浓重的剑气直面墨玉。
墨玉愣了一愣，方反应过来这是真的莫辰上神，忙提起剑挡了过去，却在此时，身后忽然响起稚嫩的童声，“住手。”
莫辰果真停了下来，看见从墨玉身后跑出来还扎着两个小发髻的小孩子，沉声道：“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墨玉反应慢的低头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小肉坨，面上露出一丝尴尬道：“小妹，你来这里做什么？”
墨寒懒懒的声音从桃树后传出，适时的回答了墨玉的问题：“墨凰吵着要吃红豆饼，我做的她又嫌难吃，指名道姓的非要你给她做，否则她说她就要绝食。”
此时的墨凰正一本正经的抬头看着莫辰，指指他手中的剑，面上一派严肃的说道：“你是谁？怎么那么大胆，敢用剑刺我哥哥？”因为刚才跑得太快，所以现在的墨凰一张小脸白里透红，令她可爱的模样尽显，莫辰眼中不经意间闪过一丝暖意，开口道：“为什么不可以？”
墨凰似乎没想到莫辰会这么问，咬了咬手指，思考半晌方道：“因为你要伤了我哥哥，就没人给我做红豆饼了啊。”墨寒忽然冒出来，半蹲在墨凰身边，一副吃醋的表情道：“你四哥我不是人？”墨凰安慰的拍了拍墨寒的肩膀，叹了口气将脸转到了一边。
墨玉一脚将墨寒踢到一边，俯身行了一礼才向莫辰说道：“师傅，父君因为闭关修行，所以将墨凰交给我照顾些时日，那么这些日子我想离开桃源，在天宫陪着小妹，还请上神准我告假些时日。”
莫辰道：“原来你今日心中的杂念就是这个小家伙。”默了一会，指着墨寒墨凰二人道：“离开就免了吧，虽然我不负责，但好歹应了你一声师傅，安心练剑，他们可以留下来陪你。”话毕，便准备离开，转身时，无意中瞥见正盯着自己看的墨凰。
不知为何，莫辰觉得今日的自己，心境似乎有些不同于往日，但究竟不同于何处，他一时去也深究不出些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