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齐顾不上宿醉后脑子的头痛欲裂,全然忘记他正是因为这宿醉后的头痛才醒得如此之早。
从醒来到现在,他捏着手中那件霜色外袍在床榻间已然坐了近两个时辰,就这样呆愣愣地坐着,不动分毫,耳边还回响着方才杨涛的话。
醒来之时心烦气躁地想揉揉额头,却发现自己手中紧攥着一件月锦华缎织就的霜色长袍,这件长袍瞧在他眼里觉得甚是眼熟,却又如何也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这件袍服,又想着自己从来不穿霜色的衣袍,便唤来平日伺候他更衣的柳梅进来询问,她却说不知。又叫来杨涛,听完这件袍服的来历后,他恨不得一掌呼头晕倒过去再也不要醒过来。
杨涛说他昨日在杨波候府喝醉了酒,同慕晨一同出来,待得他们去接他时他已在慕晨怀里睡熟了,杨涛说见他睡得太熟不想打扰他的好梦便没有直接带他回府,慕晨便说由他送他回来,慕晨怕他着凉遂将衣袍脱下给他盖了住。
可事情哪有杨涛说的那样简单,杨涛说得这般委婉,其实间接的就是在说他醉得没了神智,一心扒在南阳世子怀里,奴们想带您回来,可谁曾想您抓着世子的衣袍抓得实在太牢,世子无法只得亲自送您回来。谁知道送您到府了您也不肯松开手,世子无法,只得脱了外袍穿着一身亵衣回了南阳王府。
当然后面的事杨涛没说,都是他自己想出来的,他醉酒后的是何般模样他还是知道的。
又看了一眼被自己抓揉得不成型的袍服,也不知他昨日醉酒后究竟梦到了什么,竟将用月锦华缎织就的衣袍折磨成这个样子。
月锦华缎千金难求,柔滑冰凉的触感用于做夏衣再好不过。就是他府上也只才得几匹,那还是他从他皇兄宠妃手里抢来的,原本还准备留着为他和母妃制几件夏衣,如今看来是做不了几件了。
“来人啊……”
守在外室的柳瑶柳梅对望一眼,她们还是第一次听见王爷这般有气无力地叫她们。
“是。”
宋景齐如今恼得懒得抬眼,“将这件袍子拿到绣房去,料子就用月锦华缎,上面的纹饰要织得分毫不差,本王急着要,叫她们抓紧些。”
柳瑶接过外袍,低头看了一眼衣袍上繁复的纹饰,王爷何时喜欢上穿这霜色的袍服了,还要照着这件衣袍来做,向来追求与旁人不同的王爷何时开始喜欢上要与旁人穿同样的衣袍来了。
柳瑶与柳梅并不知道这件外袍的由来,只是宋景齐已经吩咐了,她也只有拿着衣袍向府中的绣房去了。
王爷什么都喜欢独一无二,穿在身上的衣饰自然也是。府中请了二十来个手艺许比宫中尚衣司的女官都要来得精湛些的绣娘,养在府里只为他与韩太妃制衣,放眼整个皇城乃至整个隹国也只有王爷会有这么大的手笔了。
柳梅伺候着无精打采的宋景齐更衣梳洗,她只想着是王爷昨日饮酒饮得太多,今日心头不爽,全然没想到他是因为懊恼自己而全无神采。
想着王爷昨日饮酒过多,便吩咐厨房将膳食做得清淡了些,可再清淡的菜色在现在的宋景齐看来都难以下咽。
柳梅取来一直五彩琉璃碗盛了小碗小米粥放到宋景齐面前,见他没有要动意思,还以为是菜色太过清淡不合他的胃口。
“王爷可是不满意这些菜色,若是不满意奴婢现在就吩咐厨房重做。”
宋景齐有气无力地掀了掀眼帘,他现在已经无暇去估计眼下的青黑色为他俊美面容带来的影响,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件霜色衣袍,以及那件衣袍的主人。
拿起勺子盛了些粥,看着那腾腾的热气突然没了食欲。
柳梅还在想着该给王爷换些什么饭菜才能合他胃口,就被宋景齐拦腰抱住,还让他把整张脸埋在了她的怀里。
柳梅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还未出阁的十五岁少女被一个男子抱在怀里,能不方寸大乱满脸通红嘛,况且这抱她的人还是她家生得天上仅有地上难寻的王爷,王爷那张引以为傲的面容岂是她们这般凡夫俗子能抵抗得住的。
“王……王……王爷……”
宋景齐幽幽抬起脸来,精美艳丽的容颜上带着少见的委屈与无助,一双黑如曜石的眼耀着盈盈水光,“柳梅,你家王爷我病了。”
“啊?”柳梅闻言,大惊失色,难怪王爷今天魂不附体举止古怪,原来是病了。
柳梅拉着他上上下下好一顿看,忙问道:“王爷,您快告诉奴婢您哪儿不舒服,奴婢现在就着人进宫去请御医。”
宋景齐垂头摇手,“你家王爷的病是心病,你去将杨涛杨景叫来,本王有话问他们。”
“王爷……”
知她是担心自己,冲着她笑了笑,虽然还不如不笑,“快去吧。”
“那王爷,您赶紧用膳吧,奴婢这就去唤他们进来。”
杨涛杨景手脚不知该如何放置地站立在一旁,看着宋景齐盛起碗中的小米粥又放下,一碗方才还冒着热气的粥现在已经凉了个彻底。
自他们进来到现在,宋景齐就这样反反复复地折腾着那碗粥,也不说话,整个大厅静得连呼吸声都几近不闻。
“昨夜,本王究竟怎么失态了?”
宋景齐突然的问话让他们猝不及防,虽然知道王爷不会相信今晨杨涛编造的善意谎言,但真到他问出口时,他们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实话实说,本王要听真话。”
无法,两人只能你一句我一句将在杨波候府门前的事说给他听。只是看着宋景齐越变越难看的脸色,两人的声音渐渐放低了。
“唉……本王不是怪你们,本王是在懊恼自己,也不知昨日抽了什么疯喝了那么些酒,”用力拍了拍自己不太清醒的头,“当真是越活越放松,一点警惕之心也没有。”
杨涛杨景面面相觑,也不知他说这话究竟是何意。
“你们方才说本王是坐的南阳世子的马车回府的,那段时间你们并没有跟着本王?”
“是,世子说他会送王爷回府,便让奴先行一步。”
宋景齐撑着额,摆了摆手,也不知自己在那段时间里又做了什么荒唐事。
“下去罢。”
“王爷,可要叫人撤换午膳?”
“不用,本王没有胃口。”
王爷当真是被这次醉酒事件刺激到了,看来日后王爷出门时时都得避着那南阳世子走了。
“杜康杜宇。”
隐于暗处的杜康杜宇现出身来,“属下在,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随意抬眼望了他们一眼,眉目轻拧,“你们受伤了?”
昨日在回府路上遇上刺客,与刺客缠斗时两人多多少少受了些轻伤,但并无大碍。想来王爷一觉醒来,已经不记得他们遇刺一事了。
“启禀王爷,昨日回府时在路上遇刺了。”
宋景齐唤他们出来本来只想问问他们自己有没有耍酒疯,比如说些什么胡话,干些什么胡事,可是一听他们说在路上遇了刺,他还醒来对他们下过令,如此说来他还真是想不起来了。
“可知是些什么人?”
“属下已派人去查,还请王爷放心,想不日便会结果了。”
“退下吧。”
有杜康杜宇在身边他倒是不担心那些刺客,杜康杜宇杜磊杜晴隶属皇室暗卫,为如今的暗卫统领元启所培养。文炎帝将这四人给了他负责保护他的安全,皇室暗卫一经认主这一生也只听一人吩咐。
如此,他自是不用担心昨夜遇刺一事,当务之急还是先要了解清楚他在慕晨的马车上究竟做了些什么。
“我儿是怎么了,这回来些许日子,还是头次见你这般。”
正准备喝下一口粥的宋景齐抬眼,就见那身着一身华服的韩太妃和着琴漪走进了内殿,面上笑容浅浅,琴漪手中还提了一个食盒。
“母妃不用忧心,昨日我在杨波候府饮了些酒,有些不舒服,现在已经好些了。”
韩太妃坐到宋景齐身旁,眼中带着浓浓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这粥也凉了,我方从太后宫中用了早膳,太后记得你爱吃鸡汁芽菜粥,便特意叫我带些回来给你尝尝。”
接过一碗琴漪从食盒中取来的瓷碗,盛起一勺粥来,在唇边试了试温度,才将勺子喂到宋景齐嘴边。
宋景齐眼中神色微黯,“母妃,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韩太妃失笑,“你在母妃心中永远只是母妃的孩子,难道母妃喂自己的孩子喝粥也不行吗?”
宋景齐无法,只得别别扭扭迅速地将粥吞下,还未等他尝到粥的味道,另一勺又接着到了嘴边。
“今日文笙入宫,太后唤他到宫中用早膳,问了他可在游园会上看见心仪的女子,可他却说与你在杨波候府上饮多了酒,忘记去瞧那些个女子了。”
韩太妃语调温温,如同吴侬软语,听得人心中不由自主地放松,然而此刻的宋景齐却咬紧了后槽牙,恨不得将那炖的软烂的粥咬得比粉还碎。
“好他个宋文笙倒还算计到他九皇叔身上来了,看我下次见到他不好好收拾他一顿。”
“用膳时皇后也在,母妃瞧着她那脸色许是对你有些怨怪,便与太后提议说是要给你和文笙一同找个女子。
太后也没反对,就说是过不久便要到端午节了,到时再将那些个小姐请到宫中,将你们放在眼皮子底下谅你们也不敢再胡来。齐儿,母妃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可是有些事还是要小心些好,莫要太过随性任意而为。”
“孩儿知晓了,可如今孩儿还小不想这么早娶王妃,这次端午宫宴孩儿一定要给宋文笙那个臭小子找个能收拾得了他的王妃。”
韩太妃抿唇轻笑,伸出手指,柔和软细的指腹一点一点地描摹着宋景齐的面容。
“母妃今生别无所求,只求我儿平安便好。”
宋景齐愣神,浅浅一笑,任由她的指尖在面上划过千百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