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动汽配厂。
中午时分,整个车间静悄悄的,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铁锈的混合味。
管雨桐吃完午饭,走向谢勇的车床。此时,大部分近家的工友已经回家用餐,带饭的有的在休息室打牌,有的在办公室、工具间或仓库闲聊,一些女工友聚在一起小声说笑,边织毛衣,还有的索性躺在自己平日操作的机床旁的长椅上打瞌睡。
在这批新入厂的年轻职工中,共有十一名新员工,其中四位是女职工,其余均为男性。管雨桐被分配到相对轻松的划线工种,而其他三名女孩被安排做了较为辛苦的钻工。划线工种的任务主要是在一个干净整洁的平台周围工作,学习解读图纸和使用卡尺。管雨桐的师傅是众所周知的“横臀小张”,她以向上级报告小事而闻名。
谢勇和大多数男职工一样,被分配到了车工岗位,和父亲谢天远当年一样,他也被分配到了一车间。一车间是全厂最艰苦但也最关键的生产岗位。如今,谢天远曾用过的机床已由一位年轻职工接手,因为谢天远已经办理了所有病退手续,退休在家。因此,谢勇接替了父亲的位置,他的身影现在出现在父亲曾使用的机床旁。像管雨桐一样,他目前也是学徒阶段。他的师傅年纪轻轻,比谢勇大三岁,个子高大,腿细长,身高远超车床,操作时显得有些滑稽。不过,这位师傅的娴熟和精湛技艺很快弥补了这一缺陷。谢勇对这位姓尤的师傅非常尊敬,称呼他为尤师傅。尽管年轻,尤师傅说话的声音却沉稳老练。
一车间的原主任陈小眼已经被调到生产科,成为全厂生产方面的总调度,负责调配工人的生产任务。现在的一车间主任是四十三岁的蓝姓中年男人,身材中等,稍带将军肚,脸型上宽下窄,眼间距略宽,但人和蔼可亲。他从一个普通车工做起,步履稳健,是个脚踏实地的人。
在这批新员工中,只有管雨桐和谢勇是老同学,因此他们关系较为亲近。管雨桐时常在闲暇之余去谢勇的车床附近。
今天中午,谢勇蜷缩在工作箱旁的长椅上沉睡。他头枕着两个沾满油渍的垫子,身披工作服。管雨桐轻手轻脚地接近正打鼾的谢勇,手里拿着一根草叶,不断地戳弄他的鼻子。
“阿嚏!”
谢勇打了个喷嚏,睡眼朦胧地坐起,看到是管雨桐,便把腿支起,拍拍身边空出的位置,示意她坐下。他连续打哈欠,伸展着懒腰。
“哈——”他一边打哈欠,一边问管雨桐:“怎么样,跟阿臀学会看图纸了没?”
“阿臀”是谢勇对横臀小张的昵称。
管雨桐轻蔑地耸了耸肩:“还凑合。”她转头问谢勇:“你呢?学得怎么样?”
谢勇半认真半开玩笑地回答:“我聪明得很,师傅稍微点拨一下,我就全明白了。”他指着自己的头。
“谁问你看图纸的事了?”管雨桐瞪了他一眼,带着怨气说。
“那你想问啥?”谢勇迷惑地盯着管雨桐。
管雨桐沉默了,低下头,脚尖踮起,双手扶在泛着乌光的长椅上。谢勇觉得江欣颖有时也会摆出这种神秘的姿态,便直言:“我发现你们女同志有时真难以捉摸,爱玩沉默,让我们这些大老爷们摸不着头脑。”
管雨桐听谢勇谈论女性时如此老练,便挑了挑眉:“谢勇,看你对女同志挺了解的嘛,是不是找对象了?”
谢勇由于家人不接受江欣颖,所以在外人面前只能摇头否认:“没有啊。”
但管雨桐突然小声向谢勇宣布:“我谈对象了。”
谢勇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问:“不错嘛,速度挺快。谁介绍的?”
“我三姨父介绍的,而且,我快结婚了。”
管雨桐一直在观察谢勇的反应,原本以为他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会感到震惊,但此时的谢勇却显得意外的快乐,甚至还开心地说:“结婚?那是好事啊,怎么听你说起来,像是在愁什么呢?”
“好事?你真觉得这是好事?”管雨桐气呼呼地问。
谢勇很真诚地分析道:“结婚当然是好事,有了自己的家,不再受父母控制,多自由啊。”
管雨桐却不甘心地追问:“谢勇,我们是老同学,我就要结婚了,你就一点也不难受吗?”
谢勇摇头,不解地说:“不难受啊。”
管雨桐叹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实话告诉你吧,谢勇,我不喜欢我现在要嫁的那个人,我喜欢你。”她用一双大眼睛定定地看着谢勇,良久才说:“只要你一句话,我就可以不嫁给他,跟你在一起。”
谢勇这才明白过来,虽然知道管雨桐这种直率的性格在他眼里只适合做朋友,不适合做女朋友,为了澄清误会,他坦白了自己的情况:“花啊,我也有对象了。”
“啊?”管雨桐惊讶地问:“她是干什么的?”
她的询问宛若审问,而谢勇只能坦白交代。
“在日本街开发廊的。”谢勇回答。
管雨桐冷哼一声:“哼,日本街的发廊女人不简单,能在那种地方立足,肯定不一般。你家你妈还有你两个妹妹,都不是省油的灯,四个女人在一起,肯定有好戏看。该!”
管雨桐气冲冲地走了。
谢勇一脸茫然,挠着头皮,半张嘴巴,愣了好一会儿,自言自语:“这是什么脾气啊?刚才还要跟我表白,现在又希望我家里有好戏看,还说‘该’。这脾气,不是有点大了吗?”
穿过车间一排又一排的机床,管雨桐气喘吁吁地跑回女职工更衣室。室内静谧得出奇,她大口地喘着气,一屁股坐在空椅子上,思绪纷乱地回想起与谢勇的往日时光。她记得他总是在她烦恼和沮丧时出现,用他的车子载她,用笑话逗她。只要他一出现,一开口,她就忍不住笑起来。
然而,如今这个曾带给她欢笑的男孩已有心上人,她情不自禁地擦去泪水,手无意中拍打在墙壁上一个姐妹的上衣口袋上。
“咦?这是什么?好有质感。”
她好奇地伸手进口袋,摸出了一张十元钱。
看着手中的钞票,她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但那一刻,她想要占有那并非属于她的东西。“该死的谢勇!”她心中咒骂着。一时气愤之下,她将那十元钱揣进自己的口袋,“就让这十块钱安慰一下我受伤的心灵吧。”管雨桐边抹眼泪,边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