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低头一看，我根本没用踩在地上，下面是黑黑的雾气。
喉咙一紧，一双手掐住我的脖子，入眼却是大了很多倍的云战。一只手抓着我脖子，一只手拿着大陈和云黎的白虎和麒麟的玲珑九转玉玺，一脸傲然的看着我。
然后，手一松，我顿时落不见底的黑暗深渊之中。
不……还没有完……
我掉下来的时候，居然稳稳的，穿着朱红的宫装，站在长廊之上。
长廊边上开着白的，淡紫的，嫣红的百岁海棠花树。
我伸出手，接住妩媚的日光。
有些搞不清楚这是什么时候，飞花长廊，开得正好的海棠，明媚的日光……
我顺着长廊走，分开一条路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往一条僻静的小道上走过去。
走着走着，我隐约听见些尖细的辱骂声。
我心上一动，记起来这是什么时候了。
果然，拂开假山上吊下的开着指甲盖大小花朵的藤萝的时候，我看见了几个太监和一个小小的，蜷缩成一团的身子。
这是当年十五岁的小丸子。
初初进宫的小丸子，被太监欺负，因为寒冬的时候没有分到寒衣，或者寒衣被截下，春日的时候，他的手霜耳朵上都还有未好全的冻疮，有些甚至还流着黄色的脓水。
而我初见小丸子的时候，他便是被年长的太监拿来出气了。
太监成了阴人，宫中太多的主子，太多的责罚太多人嘲笑轻蔑异样的目光，让他们的心里变得变态又扭曲。
一个用手掐着小丸子，一个拿着细长的针刺进他的血肉，一个则是不停的辱骂。
我喝退几个太监，走到小丸子身前，递给他一张绣着荷塘弯月的帕子。
柔声的说道：“你莫怕，今后有我在。”那时候，我刚刚继位，对于自称为孤还不太习惯，我看到小丸子就像看到从前的自己，若是没有杜想，或许我过得也会同小丸子一般的糟糕。
那是我第一次轻而易举的就改变看一个人的命运，我对小丸子说：“你若是愿意，今后便是我身边的贴身近侍，是大陈帝宫的大总管。有我叶白苏在位的一日，便无人敢再给你今日的屈辱，今日的苦痛。我许你，今后长安富贵，一生顺遂。”
我的语速很慢，声音很轻，却听得出所许的承诺，是极具分量的。
小丸子原本手抱着头，听了之后，一双似明泉皓月的眼定定的看着我，晃荡开一池清波，他一眨眼，睫毛就沾着朦胧水汽。
最后，他将手在衣襟上擦了又擦，才郑重的接过我递给的帕子。
于是，我身边有了一个衷心的小丸子。
他陪伴我，从那一日起，到如今已经许多年。
在太师罚我抄书的时候，我偷懒睡觉，他模仿我的笔迹为我挑灯夜战。
在遇险的时候，也总是努力的想要挡在我身前。
我在心里幽幽叹息了一把，我确实好想小丸子了。
然后，场景又一换。
我又看见了杜想，他穿着蓝衣白袍。
他在城下，我在城上。
空中飘散着血红色的花瓣，看起来场景有些诡异。
我的手抚着小腹，他看我的眼神温柔而难过。
我不知道这又是个什么情况，只是心上一跳，想要走，发现步子有些颤抖。
伸手习惯性的一唤小丸子，我手搭上的却是粘稠温热，一回头，小丸子满身的血肉模糊，一滴又一滴的鲜血落在青石上，变成极诡异的玄青色。
我一惊，险些大叫出声。
再一眨眼，哪里有小丸子，那城楼拉杆最边处。
一个人，穿着黑底的官袍，花白的头发被官帽压住。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摸着胡子。
正对着城下微笑。
他是太师。
我疑惑之际，他忽的又转过头对我说，“你做的很好，叶白苏已经是一个再稳妥，合适不过的君王。”
然后太师便不见了，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我转过头，看向城下，一块滚动着的巨石正向杜想压去。
我睁大眼，双手狠狠地抓住石块，想要喊什么，如同第一个梦一般，却无声。
我害怕的落泪，张大嘴喊不出。
只不断的冲杜想招手示意他躲开，躲开。
求求你，快躲开啊……
我向四周张望，城墙却仿佛若置于云中，高耸无比，无路可下。
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看着杜想张口，唤我的名字，白苏……
然后，便被圆滚滚的巨石压下……
我从梦中惊醒，一抹额头，满是细密的汗，后背一片冰凉。
真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个梦，太可怕，又似乎很真实。
我很长时间都没有回过身来。
心里莫名的很是难过。
直到丹娘上前，让我去吃晚膳的时候，我才有些晕晕的起身。
丹娘为我加了一件绣满了海棠春睡的外衫。
我走出里间，走到窗边，推开雕花的窗。
微凉而清新的夜秋风就滑进来，吹得我一霎时精神了起来。
不就是个梦吗？
有什么可想的？
不会有那么一天，我握拳，看着秋月，暗暗告诉自己，绝对不会让这一天实现。
我还要回去，好好的见杜想，小丸子。
想到这里，立马六神回归主位。
我飘到桌上，对着满桌佳肴，捡了些肉吃。
毕竟，晚上我要做的事儿，还是有点消耗体力的。
并且，多吃点。
万一被关了，好歹也能多支撑一会儿。
吃得心满意足的时候，云战照例来了。
我捧了一盏青柠茶。
天青色的茶水上飘着几多白色的小花，泛着比铁观音更好的清香。
这个茶，我很爱。
据云战说，是他不辞劳苦，从遥远的苍山之巅找来的，全天下，此时此刻，只有我一个人在享用。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是情意绵绵。
若是其他女子，想必已经一颗春心已经溺毙在他的汤汤情意之中。
可是，这是我。
一个知道他就是只大尾巴狼的人。
我“哦”了一声，然后很关心的、真心的对着他的眼睛，开口道：“这茶的来历，这么的辛苦啊……”
他点头。
我继续道：“那你帮我好好的、谢谢、那个帮我摘茶的人哦。”
云战：“……”
每天他来，我已经自以为常。
云战习惯了我的无视，自己坐在我的对面，丹娘给他奉上茶。
他眼神落在我身上，这一瞬间，我的感觉忽的有些微妙。
我觉得他每天这样探视那么几遍，好吃好喝的……呃……养着。
似乎有点像，我是他养着的某种爱宠，他每天是来看看长胖了几两肉没有。
下意识的，我看了看我的腰身，似乎瘦了点。
没办法，天天跟云战在一起，不瘦不行啊。
我顿时心里不爽快了，拉着个脸，对他道：“三皇子殿下，似乎每天都很闲啊。”
云战：“唔……有陛下这样的美人在，就算云战再忙也得抽出时间来看看，”他拖长了语调，意味深长道：“看看，才放心啊。”
我叹气，一摊手，无奈道：“你到底想怎么样，说出来大家一起商量商量不是就很好吗？你要什么，也许我可以给你。你好歹还是得给我一个生机吧，这样浑浑噩噩的活着，保不准下一刻就会被你拿去什么什么了的感觉，真的是太差了。孤可没有兴趣再继续陪你玩。”我柔美一笑，“孤还要赶着回去和杜想成亲呢。”
闻言，云战似笑非笑道：“即使他死了？”
我从善如流回答道：“即使他死了。”顿了顿又道：“但是我知道，他定然不会死，现在也无事。他一定会来云黎接我回去。”
“哦？”云战眼睛眯起来，声音放低而长，“那我们就拭目以待。”
那就等着吧。
接下来，当然无话可说。
我又缩回软榻上闭目养神，云战自个人坐了一会儿，大抵是觉得无聊。
捡起我起先自己玩儿的残棋就接着玩了起来，我等了一会儿，他还不走，只听得灯花噼啪，和他落子的清脆声。
我有些不耐烦了，斜斜的睁开眼，懒懒道：“小丸子最会跟我玩儿棋了，看起来你也和他差不多嘛，都挺爱的。”
云战：“……”
我继续道：“小丸子最会给我按摩，研磨，说好听的……”
云战终于起身走了，他行至门边，复又转过头对着我道：“白苏，你总会看到，我云战必是天下最厉害不过的人。”
“你不用觉得，我是想要太子之位。”他轻笑，凤眼风流，“东宫之位，我云战尚未放在眼里。我要的是，”他眼中坚毅之色尽显，带着睥睨天下的志在必得的光芒，“最强大的帝国，以及最动人的皇后。天下至高之物，我云战都要得到。”
天下至高之物，最强大的帝国，最动人的皇后。
我看他，宝蓝色的深衣。白色的玉冠束住黑压压的头发。
眸光深邃而熠熠生辉，嘴角轻扬，带着无边的自信。
我讥讽的勾起嘴角，轻蔑道：“那孤就祝三皇子殿下，早日得偿所愿，不要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了。”
云战对于我的讥讽恍若未闻，嘴角含笑道：“当今四国，最美的人可就要数见明帝君了。云战自会好好的护住帝君，不要跟着我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这个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