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故意把汤喝的极响亮,云战便毒舌道:“真是粗鲁。”
我随口便道:“近墨者黑。”
“……”
云战不以为意,冲我上挑了眼,似笑非笑道:“不知阿月最近可有听闻大陈现在的国情?”
这个是个什么鬼问题!
!!!问得真的是太贱了!
你把我关着,你有每天从大陈把奏折给我运过来吗?
你有给我安排几个暗卫,或者几十只鸽子拿来给我联系我大陈大臣吗?
你有给过我自由吗?
没有!!!
统统都没有!
你是故意来气我的吧!
我把汤勺一下子扔在碗里,斜睨他,抱胸不说话。
云战甚是满意他说一句话之后的效果,很是拖沓的说了一句话,“据说,最近大陈似乎不太平啊。见明帝君病重,前文德太子又出来活动,四处起了战火。杜丞相身子似乎又不太好……哎,作为友国,我当真为大陈担心呐!”
他含笑的眸子落在我身上,挑衅之意溢于言表。
我心里不紧张着急那是假的,文德太子一直是我心里的疙瘩。出来快半年,我早猜着他必定已经有所动作,可身在险境,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战火四起,云黎东沧难保不会有所动作。但是将吴应当会帮扶一把,不帮一把至少也不会添乱。
确实好着急啊啊啊啊啊啊!
不过,我懒懒的重新拿起筷子,吃起菜来。
反正有虬泽的帮助,我都快回去了,现在着急干什么……
吃饭,吃饭。
云战看我略略思索,又很镇定的吃起东西来,有些意料之外。
他默了默片刻,等不到我的着急上火情绪抓狂,干笑着夸赞了我一句,“阿月,当真是好定力啊。”末了,又意味深长的添了一句,“希望今后,你也能有如此好的定力。”
云战想的目标很明确,就是云黎帝君之位。以及怎么使用手段一路上似刮西北风似的把所有的阻碍都给刮到大漠去,这里面当然也包含了他的父亲大人,也就是,我的姨夫。
云天来不肯,太子很受宠,外加心怀鬼胎跃跃欲试的人不在少数,云战这条路,铁定的辛苦。
可是,他抓我来,真是神经病!
不会是看着我的帝君之路,修行得太快,心里不平衡才硬要拉着我来经历一番?
……我被自己的想象逗乐了,不自觉的笑起来。
云战这么久都没有动作,我也懒得猜他的心里,他的心窟窿太多,我不想跟他拼。
夜晚,我躺在床上。
拿出装有岁岁魂魄的铜铃,月光下,玉色的光芒越发的柔和而美丽,像极清丽女子最干净的眸光。
从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世上真的有事神灵,以及传说故事里才会出现的仙丹灵药。就连在将吴帝都吴里,听青澜说他们一族是青鸟神后裔,我说相信,都带着敷衍。
可今次,虬泽的事,还有我手中的这个铜铃,都是我亲身看见的。
我,开始真的相信,世上有神灵了。
我向睡觉之前定下的明日菜单起誓,我一定会好好做人,绝对做个好人,我死后不想下地狱玩玩啊……
还有啊,我握着铜铃,双手握在一起,闭眼祈祷,不知何方路过我香闺的神灵啊,你保佑我顺利回去和杜想相聚吧,哦,对了,最好降一道雷,把云战那个混蛋给我劈了吧!
我是个好人,善良的好人。
真的。
三天之后的深夜,下着秋雨。
虬泽敲响了我的窗子,我推开窗,看他黑袍子打湿贴着他的身子,乌黑的头发打湿粘在黑袍子之上,在烛火之下,泛着点光泽。
他说:“姑娘,我找到路了。”
我跟着虬泽小心的躲避着来回巡视的侍卫和提着宫灯的宫女。
因为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我满心欢喜,连同脚步都轻快起来。
我未曾想过,因为这次逃亡,我将会失去什么,此后将会背负着什么。很久之后,我回想这个下着绵绵秋雨的夜晚,才会后知后觉的觉察到。
这是,我踏上宿命之路的开始。一切的因缘际会,我无处可躲,无处可逃。
人生百年,漫漫时光,我欠下的人间情义,终究是化作钝器,每一次想起都会磨钝着我的心。
可是有什么办法,欠下了,就用力去还,去偿,是在还不了,我只能勒令自己,余生都不要忘记。
虬泽失了铜铃,身体越发的差,走了一会儿,便有些体力不济。
我扶着他,他带着我左转右转,似暗夜鬼魅一般穿行在雨夜里。
终于,他带着我来到了一个废旧的宫室。
弄开杂乱的野草,是一口潭。
虬泽带着我潜下,深秋的水已经很凉,凉凉的水,紧密的贴着我的肌肤,让我精神非常。
等到破水而出,已经是在宫外。
虬泽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这一路已经耗去他太多的体力。
他告诉我,“姑娘,你把岁岁带回家,埋在第一棵杏花树下。若有今后,抑或来生,我总要第一眼找到她。你沿着那条路,”虬泽指了指一条幽深的小道,“一直走,一直走。就会到旬阳,那时候,你便可以行的容易些。”
“姑娘,保重。”
我欲言又止,我很想告诉他,我可以把他一起带走,让他带着岁岁一起回到吊念,真正的陪着她,一生不离,眨眼白头。
虬泽看着我,他似懂了我的心思。
他笑起来,眉眼似女子一般的温柔,一双眼,似寒潭遗星,“虬泽离不开这里,我吃了一种药。变得身子孱弱,须得依着云黎帝宫里的一种花树而活,离开久了,我便会毒发死去。而且,我跟着姑娘,会连累你的。”
“你走吧。”
我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正欲转身离去,蓦地从深秋颓败的树丛之中走出一个人来。
他穿着月白的衣裳,领口和袖口用朱红的线绣着卷云纹。一双眼两分笑意,两分嘲讽,最后一分恼怒。嘴角轻蔑的上挑,玉冠上镶嵌着的硕大的珍珠,把他的脸即使在灰暗的雨夜之中,也衬托得如同白玉,莹莹无暇。
他是云战。
他身后跟着四个黑甲的佩刀侍卫,黑色的铁甲黝黑如玄铁,只余下一双双冷漠的眼,正用猎人的眼神看着我和虬泽。
“阿月这是要不告而别吗?可是云战哪里做的不好?”
我护在虬泽身前,冷冷道:“我本便是大陈帝君,三皇子殿下用下作的手段将我掳来。这事若是宣扬出去,为四国所知,云黎恐怕将要难做了吧。”
云战不以为意,淡淡道:“杀了你,不就没人知道了吗?”
虬泽站起来,推着我,道:“快跑。”
我被他推了几步,回过头,看见虬泽举着一把不知道何时藏在身体上的匕首,站在云战的身前,“不许伤害她。”
我看他黑袍子藏住的身体,瘦弱的苍白,却站得笔直。
我心思转换,最后看了一眼,最后咬牙扭头,奋力的向前跑去。
秋雨下得越发的大,我的身子冷的发凉,只能用尽全力,用最快的速度向前跑。
我不知道我跑了多久,跑了多远,身后传来肉体落地,人痛苦的闷哼,和骨头则断的清脆声。
那个人,他曾经懦弱,胆小,他最爱的姑娘临死之前都为他的懦弱难过,绝望。
可现在,他拿着一把短小的匕首,站在了五个武功高强的人面前,站在死亡的边缘,为我争取逃命的时间。
他这一生,都没有一刻似现在这般勇敢,这样像他们苏如族的勇士。
我不敢回头,不敢去想,去看,他此刻的苦痛,他满身的鲜血。
我的脸上已经分不清楚是雨水还是泪水。
一次次的跌倒在泥泞之中,又爬起来,最后一次,我膝盖磕在尖锐的石头之上,辛辣的疼痛终于唤起我身体的感觉。
我手脚并用的往前爬,我不断的告诉我自己,这是虬泽的生命,这是虬泽用生命换来的,他要我把岁岁带回家,带回他们共同家。我还要把岁岁葬在村口第一棵杏树等下,等一年杏花开。
他说过的,这是他心心念念的,他所能给的,最后的温柔。
云战看着我,一步步走到我身旁,像看一只蝼蚁一般,轻笑道:“你凭什么觉得你能逃离我掌心?”
“叶白苏,一个人最可悲不是懦弱和无能。最可悲的是,不能清楚的认识,并且接受自己的弱小,还用蝼蚁之力,妄想去搬动磐石。”
他说得对,我痛恨我的懦弱,我的无能,我的异想天开,我的侥幸心理。
旁边云战的随从扔下一团,血肉模糊,黑的是他最爱的黑袍子,红的是他的血,雨水冲刷可以看见他的血肉翻飞,白骨中带红。
这是虬泽,已经被云战的手下打得不成人形的虬泽。
我眼眶里不断的流出热泪,是我所能察觉的唯一的热度。
我爬过去,颤抖着,,用手抱住他不成形的身子,发出如野兽一般的低吼。
我垂下眼,抓着他的身子,哑着嗓子,开口:“你还没有等到我带她回去,带到你和她约定好的地方,你怎么能先走呢?”
“来生,她在那里,你又没去,你要她怎样才好呢?”
“你还要她,再等你一生?”
“虬泽……”
我嚎啕大哭,这是我此生最冷的一个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