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的仪仗星夜兼程,昭华不知道这股子人马究竟行了多久,只是宝辇之外的乐声从未懈怠,然而百姓簇拥的喧闹已然愈渐稀少。
昭华探出织锦红袖,撩起雕窗一角珠帘试问道:“流苏,现今到了何处?为何此处鲜有人声?”
流苏正走得唇焦舌燥,云锦见状替她回道:“回公主,奴婢方才问过都将军,这里即是边城,边城多战乱所以少有民生。过了前面那道城墙咱们就出了圣朝疆土,听说辽国迎亲的仪仗正在城墙那头等着。”
“停辇。”昭华低声言令,语声未着喜怒,听得云锦心头一惊。
流苏忽的起了精神,慌忙问道:“公主可是身有疲倦,想要小憩片刻?”
“停辇。”不带回词,昭华单调地重复着方才的言令,一方碧玉珠帘自凤冠散下,挡去她沉眸凝思。
云锦连忙朝流苏使了个眼色,要她莫再追问,赶紧去让都将军停下送亲仪仗。待到流苏再度回到辇前,身后跟来了奉文帝之命护送昭华公主和亲的清南将军都几许。都几许左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虽然治兵有道,却不谙与人交之道,只懂得惟君命是从。
“公主,前方不远就出城了,属下以为,待见到辽国的迎亲仪仗再歇息也不迟,不知公主意下如何?”此言一出,分明是要昭华以大局为重,一言一字听在昭华耳中甚是锋芒,亦引来了云锦和流苏的侧目不悦。
云锦见都几许对昭华言出不敬,不免心生恼火,只细声道:“公主要歇息自有道理,若是迎亲的人见着公主容色憔损,不知将军可能担得起这苛待公主之罪!”
都几许当即没了对策,只抱拳恭敬道:“属下现即去令仪仗停脚暂歇,半个时辰后再启程。”
“有劳都将军打点,昭华就此多谢了。”温言沉声自辇内飘忽而出,流苏心中仍是不平,只想着应当多给都几许厉害瞧瞧,却被云锦握手制止。
“公主言过了,属下愧不敢受。”都几许一个握剑屈身便往仪仗前头行去,不多时声乐俱止,装载嫁礼的车辇也停了下来。
流苏低声问道:“公主可要喝水?”
昭华语顿,阖眸道:“我要一抔黄土,圣朝的黄土。”
云锦不等流苏疑问便拉着她往路边去拘土,一时间四野寂凉无声,仪仗虽是停下来了,送亲之人却是有命在身不敢放肆,只互相拍打两下身子骨算是松松筋皮。
再走上几步便真要离去了。
昭华无言自脚边的檀木盒里取出一把古琴,柔荑轻慎将古琴平放膝上,一下,两下,纤指在弦上轻挑,直至如蝶翩飞。
仪仗中人经不住侧耳倾听,只道是边关人稀,故而易生天籁。然而云锦和流苏只消一声琴响便知道声出何处,她们偏首望向那尊华丽奢贵的宝石鎏金辇,那里面的人是抱着如何的心思,她们大概能觉出一二。只是如今,后悔已迟,更不说那人从不会后悔。
“这哪来的琴声啊?当真是空谷天籁!”
“可别说,我从前在仙乐司谋事的时候,只知道平阳公主筝声如虹,不曾想现在却能听到如此美妙的琴声!”
众人口说纷纭,直到他们忍不住依声而寻,方听得辇内低吟:“泸北行人绝,云南信未还。庭前花不扫,门外柳谁攀。坐久销银烛,愁多减玉颜。悬心秋夜月,万里照关山。”
“敢情是公主在抚琴!”
“公主唱的那些个是什么意思啊?”
“老粗了不是?咱们公主唱的那是思乡曲,公主这是舍不得咱们圣朝!”
“谁说不是呢?难为公主了,有这个公主当真是咱们圣朝之福黎民之幸啊!”
都几许闻声凝眉,疾步至闲话之人面前,厉声呵斥道:“大胆!公主岂是你们能够随口议论的!”语罢,他回眸向鎏金辇望去,眸光若有所思,他亦是要随着公主远去辽国的人,文帝任他为昭华公主的近身侍卫,难归圣朝的可不只是这位公主一人。
正在仪仗中人沉浸于琴声之际,一道刺耳的断弦之声如同丝帛骤裂让人忍不住伸手掩耳。是公主心中多思故而琴弦乍断,还是公主自行挑指断弦?众人不曾再度争论,只静静望着宝石鎏金辇的方向,又侧目看了看不远处的边城城墙,默叹归路之难。
流苏同云锦闻得那道断弦之声,不禁心中一紧,忙不迭地捧着土往鎏金辇跑去,气喘吁吁地问道:“公主,公主您怎么了?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把黄土撒在琴上,封在这檀木盒里,永世不启!”昭华将古琴与檀木盒递与流苏,随即低叹道:“告诉都将军,即刻启程罢。”别了,真真是别了!别了这圣朝天下,别了那才色双绝的君无璟!一抔黄土掩却古琴,葬了过去,生就了昭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