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有客不速至（一）

　　未至夜半，皓月当空高悬，昭华一袭亵衣立身于聆雨阁的簇花小院里。原是夏意正浓的小院已蒙上一层若隐若现的秋色，蝉鸣不减，虫语为伴，夏花盈盈仍绽放出诱人的芳香，然而微风拂过却让衣着单薄的昭华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一件苏绣披肩忽然披在身上，昭华未曾回眸，想来除了云锦再不会有人如此静默地为自己披衣。云锦是比流苏更贴近昭华心意的，她知晓昭华孤身一人时不愿被打扰，便不会在这般静谧的情境里多言一句。
可这次昭华却一反常态，只听她沉声低问道：“流苏可睡下了？”
“回王妃，流苏和苏嬷嬷都已经睡下了，现在已过了子时，想必除了王妃，再无人如此夜半观夏了吧？”云锦柔声应对，言辞之中却似别有深意。
“不知他现在是否安睡？前几日去问安后便未再见过，二皇子那一击亦不知会否惹起他的隐疾。”昭华此言似乎并非对云锦相问，初闻之下更似自言自语，但是听在云锦耳中便觉得是王妃并亦不明晓自己的心意。
云锦眉心微锁，她望向昭华单薄的背影，似是较昭华更懂得她的心意，她好心提醒道：“王妃，殿下身边有安公公照料，若是殿下身子抱恙，苏嬷嬷一准儿会给王妃带来消息的，王妃大可安心。现今夜已深了，请王妃早些安歇，王妃纵然记挂殿下，可自己的身子亦是要周顾的。”
云锦一言未终，忽然一阵琴声飘渺而来，其声香醇如酒则耐人寻味，又如玉通透故教人心中清明，听得昭华与云锦一时恍惚了神思。
这分明是中原独有的音律！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昭华随着琴声韵律将唱词娓娓道来，这是《诗经》中《小雅》颇为著名的一篇《采薇》，讲述了将征之人的思家忍苦之情。
昭华虽非将征之人，却实在是背井离乡，连出征在外的将士亦会思念自己的故乡，那么终生无可归回圣朝的昭华便更不例外地深感其哀。曲中悲切，听得昭华眸中含泪，只是冰珠迟疑，不愿坚决地横流面颊之上。
琴声悠扬却不禁教昭华心中疑惑，辽国之中竟有人通晓中原琴律？除了每日来与自己讨教的耶律复，昭华从不知还有他人对抚琴这般有心思！然而为何前些日子并未听到过？依据入耳的琴音跌宕可辨，昭华断定抚琴之人定在耶律成宫中，只不知是这宫中的哪一座院落。
云锦轻声问道：“王妃方才念的可是《采薇》？真是奇了，这辽宫之中，竟有人如此精通中原琴律！除了王妃，云锦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的琴声能这般令人出神。”
“不错，我竟不知辽宫之中竟有人将琴摆弄得这般出神入化！能否请都将军帮我查出此人？”昭华忽然间极想知晓抚琴的是何人，可转念之后又冷了心思，摇头道：“罢了，知晓又能如何？即便知晓，亦不会有幸结缘。”
但是昭华不曾忘却自己在耶律成初至聆雨阁时念起过这首诗，那时耶律成静立于莲花池畔，岸旁杨柳依依，他略显苍白的容颜却更添俊雅高洁。昭华将至辽国便是杨柳依依的时节，却不止是在雨雪霏霏时思念圣朝。
她心中不知为何有些期盼那个抚琴之人就是耶律成，可她又立刻否定了这个念头。想耶律成本是孱弱之身，每日卧榻静养仍不足够，怎会有闲情逸致去研究中原古琴？再者说，如是耶律成善于抚琴，便不会将耶律复对中原音律的噬爱弃之不顾。
“王妃，歇下罢。”云锦听闻琴音不绝如缕，于是再次提醒昭华回寝宫安歇。
皓月如玉盘明亮净洁，然而聆雨阁外却映出了两个隐身在郁葱林下的黑影，看身形仿佛是一男一女，两人对面僵持，只听男子冷声喝道：“哪里来的贼人，隐身在聆雨阁外要做什么，还不从实道来！”
“哼，我倒忘了那个圣朝公主还有你这么个近身侍卫！”女子尖声细语满是不服，提及昭华之处更是冷言相向，教人听了浑身不是滋味。
皎洁的月光终是令都几许宽和严备的容貌显现出来，他紧锁眉宇望着眼前的蒙面女子，这女子虽着黑衣，却让人看出较中原女子略微健壮的身姿，再看那一双深深凹陷的黑眸，都几许推断出这黑衣人是个契丹女子。